天灰蒙蒙的，昏暗的空中還飄著細碎的雨滴，弄堂裏，各種聲音氣味互相碰撞，女人們趕緊把自家瘋玩的小孩叫回來，雖說這兩年收成好了，隻要肯幹，八成是餓不著的，但也隻是管飽，撈不到多少油水，今天立冬，可是有不少好東西呢。
“媽，你給我想想辦法吧，街道又要送人下鄉，家裏一個下鄉名額，肯定是我了，我不想下鄉，下了鄉就回不來了媽”
一個十五六歲，皮膚微黃，頭發枯燥的少女，坐在凳子上，朝麵前的婦人哭道，被自己女兒拉著手的薑氏，神情恍惚，不可置信的死死盯著自己的手，不是滿手凍瘡，不是骨瘦如柴，纖細、修長，就連指甲，都透著健康的粉色，接著，她突然站起來，大步走向穿衣鏡，鏡子中赫然照出一個身材苗條，穿著桃紅色上衣，軍綠色褲子的年輕婦女。
“回來了，真的回來了嗎”?看著鏡子中還沒毀容的臉，薑氏又哭又笑，嚇得王小花蹭的一下躲在門後，探出腦袋瞅著她媽，受到衝擊的薑氏緩緩蹲下，抱著膝蓋平複心情，老天爺開眼了，競然讓自己回到了還沒跟人私奔之前，來的及，一切還來的及。“媽，你沒事吧，你咋啦”王小花看著眼前這個淚流滿麵，嘴裏不知道嘀咕什麼的薑氏，心裏不由得埋怨道，整天就知道描眉畫眼，要不是自己打聽到，街道辦最近準備再送一批夠年齡的下鄉，最少一家一個，有工作的不用，恐怕就要被她媽瞞著強製報了名，送到鄉下，一輩子就回不來了，自己才不去鄉下呢，前幾年跟著娘去過鄉下外婆家，一大家子擠在三間破瓦房裏，身上都是打滿布丁的衣服，好不容易等到開飯，桌子上有一盆白麵糊糊，隻能嚐出一點鹹味，一小碟鹹菜疙瘩和半碗肥膩膩疙疙瘩瘩的豬肉，就這，還沒等動筷子呢，就被大舅家髒兮兮的小孩搶著吃了，這種鄉下，誰愛去誰去，她才不去，她消息可靈著呢，偷看了她爹郵的信，知道早給她把買工作的錢寄回來了，工作也找人打點好了，當售貨員，好工作，可左等右等，她媽也沒個行動，最後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把錢給大表哥買了紡織廠的工作，王小花氣的都少吃了一頓飯，這可真是親媽啊……！但事已至此，自己也隻能想辦法把這個紡織廠工作弄到手，可自己說了半天，她媽啥反應都沒一個，隔了一會又突然抽風，滿屋子亂轉，這該不會是中邪了吧，可就算中邪，她也管不了了，“媽，我可是你親女兒，以後還要賣彩禮，給表弟娶媳婦，給你養老呢，去了鄉下，可就賣不了幾個錢了”。王小花眼睛滴溜溜的轉朝裏麵的女人說到，薑氏已經從最初的慌亂到現在的平靜，緩緩的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慢慢的喝下，朝王小花招招手，讓她走了過來，看著眼前這個畏畏縮縮的女孩，薑氏很難把她和那個尖酸刻薄，丟給自己二十塊錢，讓自己趕緊滾的肥胖女人聯係起來，想到這裏，薑氏火蹭的一下就上來了，這死丫頭，當初自己被那個死鬼趕出來，無地可去，聽說了這死妮子嫁人後過的不錯，便想著去投奔她，結果讓這賠錢貨指著鼻子罵自己拋夫棄女，沒有她這個媽，給二十塊錢就當買斷了母女情，從此是生是死各不相幹。薑氏怒火中燒，一把拉過磨磨蹭蹭的王小花就朝胳膊掐去，“啊，媽，你幹嘛又掐我，疼，疼，疼……”王小花被猛的一掐，立馬就嚎叫起來，她就說她媽是中邪了，“閉嘴，在嚎我就打死你”趕忙拽回胳膊的王小花疼得眼裏泛花，憋著嘴看著她媽，“我問你，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剛才說的下鄉是什麼回事”薑氏低沉著聲音問道，昏暗的燈光照在臉上，神情不明，王小花心裏認定她媽是中邪了，害怕真的突然掐死自己，隻好戰戰兢兢的回話。聽明白後的薑氏知道自己是回到了上山下鄉的最後一年，這個時期，所有人為了回城擠破了腦袋，當初家裏也是有一個下鄉名額，王小花夠年齡又不願意去，薑氏也拿不出錢了，母女之間鬧的雞飛狗跳，還沒等鬧出個結果，在今年十月份的時候，這場轟轟烈烈的運動就戛然而止了，薑氏想，既然重來一次，她可不能在走上一輩子的老路了，想了想，薑氏對女兒道“我知道了，媽會給你想辦法的，你先回去吧，”王小花這會早被她媽嚇破膽了，聽了這話，連問都沒敢問，頭也不回的麻溜的跑了，隻留下薑氏在昏暗的燈光裏，神情陰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