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北靜王的允諾,寶玉滿心歡喜,隻想著明日見了黛玉,定要將滿腹衷腸盡情傾訴,哪裏還有心思安坐聊天,又說了幾句感激話,便告辭出來。

送走了寶玉,水溶便叫來總管魏仁博,吩咐他說,明日午前的時間,自己另有要事外出,有百官登門的,一概辭謝。

魏仁博喏喏稱是,在旁的穆苒聽了,卻十分在意,待魏仁博離開,馬上問北靜王:“王爺,請恕我多嘴問一句,明天王爺打算去哪裏?”

水溶見他雙目炯炯,滿是警覺,不由得笑了:“穆大人多慮了,我隻帶賈世兄往蓮花庵一行,那是我的家廟,隻有修行的尼姑,穆大人不會認為,也能有什麼危險吧?”

知道水溶是前往蓮花庵,穆苒略略放心,但畢竟他身負護衛北靜王的重責,加上剛才賈寶玉行跡古怪,因而沉吟了一會,又說:“既然如此,明日我和王爺同去吧?”

“什麼?穆大人也去?”水溶相當意外,沒想到穆苒會如此細致周到。

“是,王爺放心好了,隻我一個,絕不多帶其他人,攪擾王妃的清修。”

“不不,我倒不是這個意思……”

當下水溶大費躊躇,自己跟穆苒交情甚篤,就連沈妃,當年他也是見過的,讓他進入蓮花庵,自然沒什麼問題,為難的是,若穆苒跟在身邊,與賈寶玉則大大不便。

賈寶玉和他表妹的隱秘,又怎好再讓第二個人知道?

或許,水溶還沒有意識到,他最最不願意的,其實是不想讓其他男子,窺探了林姑娘的傷心往事。

隻不過,拿什麼藉口來回絕穆苒呢,他又著實想不出來。

見北靜王神色凝重,眉頭微鎖,穆苒認定這事絕不簡單,更加堅持:“卑職踏進蓮花庵一步,一言一行,便都聽王爺吩咐,絕不擅做主張,也請王爺體諒卑職的苦心。”

水溶和穆苒交往多年,甚至他的性格,一旦認定了的道理,輕易不會退讓,此刻一口一個卑職,更是無比嚴肅,況且自己真沒什麼理由推搪於他,隻得苦笑地點頭,說一句“那就有勞穆大人了”。

午飯後,北靜王回到書房,打算閱看從兵部調借的文書,在到達宣大邊塞之前,他想對這一帶駐紮的軍隊,至少有一個大致的了解。

他在案前坐下,伸出手去,還沒有碰到那一疊文牘,目光卻先落在一本薄薄的書冊上,稍有些遲疑,還是將它拿了過來,輕輕的翻開一頁,立時墨香撲鼻。

“又見菩薩,離諸戲笑,及癡眷屬,親近智者,一心除亂,攝念山林、億千萬歲,以求佛道……”

字跡娟秀、平和,仿佛竹外疏花,上林月色,蘊含著一縷空靈沉靜的氣韻。

然而,在得知了寶黛之間的故事之後,水溶忍不住猜想,當這個少女臨窗寫經時,她的內心,也如手中的竹管,那樣安靜,那樣遊走自如嗎?

佛門淨地,妙法世界,無邊智慧,果真能讓她放下塵世的歡喜與哀傷?

雖未曾見麵,但寥寥數語的敘談,已讓水溶如沐春風,如臨春水,這樣一個靈慧、生動的女子,即便受過深深的傷害,若真的絕情棄愛,悲喜兩忘,心如死水,怎不令人歎惋和……心痛?

想到這裏,水溶的心頭莫名一抽,趕緊合上經書,將它放回原處。

她的手跡可以不看,但水溶的心裏,仍驅不走一個疑問。

蓮姐給自己經書,說是托佛祖庇佑,此行順利之意,但她自己抄錄的經書就不少,為什麼單單給了林姑娘的這一本?

將一個閨閣女子的手跡,贈與外間男子,終究是不大妥當,至於師兄師妹雲雲,根本算不得理由。

莫非……莫非……蓮姐的意思是……

水溶胸口突的一跳,不大敢細想,忙將兵部的文牘攤開在麵前,強令自己將精神集中在那些道路、河川和關隘上。

翌日,北靜王府的車馬,果然來到榮國府接寶玉,說是王爺即將遠行,邀了幾位清客共好友,到郊外一處極清幽的景致飲茶敘談,賈母賈政等人雖有些疑慮,也不敢多問,隻反複叮嚀了寶玉之後,親由賈政、賈璉送了出去。

北靜王已在車上等候,另有一名武將,騎了高頭駿馬,掛箭佩劍,在旁隨扈。

賈政認得他是錦衣衛的指揮同知穆苒,暗吃了一驚,在車前給北靜王叩頭後,又給穆苒行禮。

寶玉坐上了賈府自備的車駕,尾隨著王府的車馬,一同往東城門去了。

賈政望著寧榮街口的灰塵,心頭猶自惶恐,自己雖指望寶玉上進,但他跟這些朝中大員交往,究竟好是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