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36年7月,時值大暑,烈日當空,郊野路上,蟬鳴聒噪,草地深綠,天地之間仿佛彌漫著無窮的蒸汽。一支十人鏢師隊伍前往九江縣(現九江市),他們個個頭戴草帽,著粗布黑鞋,身背大刀,腰係水袋,隊伍中間,兩輛板車,押著四個黑色的大皮箱。
皮膚黝黑,粗眉大眼寬嘴的高個漢子胡德師傅,就是我父親,腰間別著一把銀黑色的“土打五”,在前麵帶隊,這槍是他花了十塊大洋從老家一個槍匠手裏買的,當時的十塊大可金貴,很多人家一年到頭不吃不喝才能存下。他每天都會用衣服角擦一遍槍身,擦之前哈口氣。他是龍元鏢局的二當家。“大夥精神點!前方路過快活林,小心有‘鬼’!”大夥紛紛提起精神,世道混亂,江湖路險,想活著掙到錢,我爹的話,夥計們不敢不聽。
這片林子很長,有五十一二裏路,天熱難耐,今天是出發的第三天,大夥已經累習慣了。今天下午必須通過這片林子,在傍晚抵達西田鎮落腳。按照他們的行軍速度,走過這片林子,需要五個多小時。
“你知道你是誰?你知道華年如水?你知道秋聲添得幾分憔悴?吹!吹!吹!吹!”推著第一輛的板車的小武哼起歌。
“你知道今日的江山有多少淒惶的淚?你想想啊!對!對!對!”推著第二輛板車的三峰附和起來。茂密的樹林下,偶一陣清風吹來,甚是清涼。我父親在前麵走著,不時向左右張望,生怕有什麼強人埋伏。空氣中一股股強烈的樟樹的香味,聞起來讓人提神醒腦,耳聰目明。
“小六,你來換一下我”三峰喊道。他用手從頭上摸下一個大知了,方才掉到他頭上的,他朝一棵樹走去,把它放上去。林中除了起伏的蟬聲,還有各種不知名的鳥兒嘰嘰喳喳,不知不覺走了兩個小時,三峰解下水袋,咕嚕嚕喝了幾口,水袋裏裝著是上午在路邊打的米酒,香甜可口,十分滋潤。
茂密的樟樹遮天蔽日,林子裏麵光線柔和,抬眼望去,是星星點點的白光,無數片綠的卵形樹葉,每一片的紋路都不盡相同,一齊生長,也一齊衰敗,一齊發亮,也一齊枯黃。
突然樹林中咻一聲,一支飛箭穿喉而過,三峰口吐鮮血。大家迅速地找到身旁的樹木掩藏起來,我父親忙向那來箭處看去,卻不見人影。如此精準地射人致死,對方必然在百步之內。
敵不動我不動,大家都蹲在樹後一動不動,屏住呼吸,觀察風吹草動,突然又一陣蟬鳴響起,“知——————————————”
許久,依然是沒有半點動靜,隻能是僵持著。
看著倒地的三峰,眼珠已黯淡無光,嘴口的血也幹了,黑黑的一片,那是混亂的年代,死人是很常見的事情,每每聽到,大家已見怪不怪。可身邊的人突然就丟了性命,夥計們還是不由得心驚,一種恐怖的情緒蔓延全身。
我父親死死地盯著來箭那處方向,試圖看清敵人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