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瀑布,高度至少也有十多米的瀑布。
瀑布下有一條河,河邊有一座小木屋,小木屋旁,則是青草地和綠樹。這樹上長了一張巨大的人臉,而枝葉便構成了他的頭發,大多數時間裏,他都是現在這樣,一副閉眼微笑的模樣。樹下躺著一個藍色長發的少年和一隻體型巨大的狼,他們也正在休息。初秋的午後還算安靜,幾乎沒有什麼鳥叫和魚蟲聲。
這裏有很多奇形怪狀的生物。巨狼、身披尖刺的熊、頭上長角的鳥、鴨嘴鴿子、蹦得比樹還要高的兔子,像是打破了物種隔離一樣,這片土地上不斷衍生出各種各樣的,具有多種生物特征的動物,甚至就像那顆人臉樹一樣,植物也開始長出器官,變得越來越像其他物種……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片大地上的生物就開始出現了變異。人類這種原本為世界主宰的生物中,也漸漸出現了另一個分支。他們中的一些人雖然隻有外表與同類有區別,卻也會因此遭受嘲笑與區別對待,而擁有著特殊能力的人,即使外貌上沒有變化,卻也還是成為了人們口中的怪物。
在如今的世道中,變異生物的數量每年都在增多。變異不多的人們多數沒有性命之憂,而變異得太多、變得完全沒有本來形狀的動物,幾乎則是一經發現就會被殺死。完全變異者往往會失去理性,僅擁有本能,並可能會變得嗜血、熱愛破壞,即使他們曾經是溫柔膽小到極致的人 。植物的變異基本是無害的,最多隻是長得越來越可怖,或者梨樹不結梨結桃子。雖然還是給人們帶來了一些困擾,但遠遠沒到能夠對人造成威脅的程度,所以沒什麼人在意它們。
變異生物早已沒那麼稀奇,但這不影響一部分人仍然對其保持著敵對的態度。這大概是智力高於其他生物的人類的本能——當自己的族群中出現了不同於大多數的“異類”之後,就會對其產生排斥與恐懼。恐懼會在眾人心中逐漸擴散,而後,恐懼會變化為另一種情感,他們會找到恐懼的源頭,將其扼殺。
但那些被驅逐之人也在漸漸形成屬於自己的團體、族群甚至村落、城鎮、國家。他們的權利被剝奪,他們被趕出居所,他們奔赴千裏萬裏之外尋找能夠居住的地方,他們在生死未卜的行進中尋找著誌同道合或者同病相憐的人——
即將掉下懸崖的人可能會抓住稻草,而已經掉下懸崖的人,會不會也在想著抓住點什麼救自己一命?
會的,我想他會的,因為他不想掉下去。
他什麼都會抓住的,即使那是一根爬滿毒刺的藤蔓。他們不得不抱有希望,因為他們無路可走,而死亡也不是他們想要的歸宿。他們多數隻是想像平常人一樣,過好平凡的生活,可這不知何時成為了奢侈。
人類不知何時就會全麵展開狩獵。在那之前,與狼相伴的少年也需要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微風拂過,少年的耳朵動了動,醒了過來。他坐起身來揉揉眼,隨即又攤開雙臂躺了下去,癱倒在巨狼柔軟的肚皮上。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經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生活了多少年。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裏的,不記得自己來這裏之前的事,也沒有任何關於這座小木屋的記憶。那裏留下的一些東西,那些當時他穿在身上大得要命,而現在隻是覺得稍微有些大的衣服——這裏有誰生活過,或許是和他一起生活過,但這些他都不記得了。
或許他從出生起就一直在這裏生活?
也不是沒有可能,或許這些東西就是他的家人留下的,但那個人現在又為什麼不在這裏呢?他肯定是忘記了一些事,不管那是好的或者壞的,既然忘記了,那便也說明那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也就不需要費力去回想起。
可是他忘記的未免也太多了,難道他所有的經曆都是不重要的,所有的一切都是需要去遺忘的事嗎?
“專注眼前。”他還記得有誰跟他說過這句話。隻是,連告訴他這句話的人他都記不清了。
“今年 16歲……不對,17歲?18歲?來的時候是多少歲啊?”他突然意識到他竟然連自己的年齡都不清楚,不禁皺起眉頭。
“我來這裏幾年了?”
他回到屋裏,取下牆上掛著的已經泛黃的日曆,他隱隱記得自己像是要等待一個人來重新翻動這本日曆,所以它從來沒有被翻動過。那上麵已經落滿了灰塵,他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一點都看不懂,完全不懂得那上麵寫的都是什麼東西,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