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次粗糙的旅行,我以為時間並沒有急緩,無論怎樣過,鍾擺的頻率都始終相同,無非一時六十分,一分六十秒。而我們也這樣,在六十與六十之間漸行漸老。
——題記
電視機裏不時有雪花的嘈雜聲,莊可盯著那個晃動不停的台,正在十分專注地看一場斯諾克比賽。我坐在床頭,剛洗過的頭發貼在牆壁上,壁燈矮矮地烘著頭皮,又涼又燙。百無聊賴地翻罷從客棧櫃台上拿來的景點宣傳資料,指南上的風景圖永遠被印刷得美輪美奐,事實上呢?除了人,其他無非就是垃圾。我搖搖頭,對於這樣的出行實在提不起天真的期待。
和莊可來大理已經三天了,住在離洋人街隻有五分鍾路程的客棧,他選的地方,說是方便夜間睡不著時去酒吧小坐。都是一些情調不錯的酒吧,旺季結束以後冷清的門庭使人願意流連,但莊可也隻是說說,我們每天的節目不外乎跟著稀落的散客去各處走走,回來後對著牢房間裏信號不好的電視機看一個鍾頭的斯諾克便倒頭睡去。越來越深的困倦好像從身體裏麵爬出來的怪獸漸漸掌控思維行動,很顯然,雲南10月的陽光並未驅散我的疲乏,它們兀自加劇。
效果太差了。廣告時間,我對莊可無奈地抱怨。
八十塊錢一晚,難道還期待有環繞立體聲?莊可笑,沒什麼心機的樣子,說話直接似孩童。
不如換一家好點的住處,昨天我看見下關有四、五星的酒店。我試探地問他,不想明說這劣質的壁燈和冷氣已經快讓我額頭的皺紋原形畢露條條龜裂,失去彈性的床墊每晚都像沼澤一樣將我吞沒進去,醒來之後渾身酸疼得像經曆了一場車禍。
可我覺得這樣就挺好。莊可無所謂地聳聳肩,爬到床頭從地上的購物袋裏拿出一罐啤酒拉開,咕嚕咕嚕地仰頭喝,他用嗓子裏發出的滿足歎息謝絕了我的提議。我坐的角度正好對著莊可的脖子,兩天沒有剃須的下巴長出了一些短短的青色胡茬,他看上去年輕得可怕。
唉——
我不自覺地歎口氣,簡陋的房間馬上發出蒼老空洞的回聲。一瞬間的怔忡之後我發現是自己的聲音,馬上蒙住該死的嘴,慌慌張張地向莊可看去。幸好斯諾克又開始了,突然插入的精彩節目提示掩蓋了我的老態。莊可盤腿坐在旁邊,駝著漂亮的脊背,他嘶啦一聲扯開薯片的包裝,興致勃勃地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電視上。
他咀嚼的聲音很好聽,剛剛洗過澡的皮膚散發著健康的氣味。我循著那聲音和氣息,從依靠著的牆壁上慢慢滑進被子裏,好像沉船一樣落入深重的睡眠。
我手臂上有一道手術留下的疤痕,現在看上去並不很明顯,因為已經做過植皮,是第一次帶莊可去工地時被鋼板掉下來砸傷的。那是午後兩點的樣子,光線正烈,莊可將安全帽取下來扇風取涼,正在裝飾外牆的大樓上有一片陰影迅速閃下,我將莊可推開。
一塊從天而降的瓷磚,不大,但如果砸在頭上,足以致命。我記得剛站穩的莊可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衝過來扶住我:虞姐,虞姐!他手忙腳亂中全是初涉世事的慌張,額頭上密密匝匝爬滿了汗。反倒是我在安慰他:沒事,沒事。真的不覺得很痛,我甚至還想伸手去替他擦拭一下緊張的汗水,卻發現自己完全抬不起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