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晴又開始做這個夢。
夢裏依稀有鈴鐺的響聲,有青草的味道,她迷迷糊糊躺在一個帳篷裏。
撩開門簾出去,是漫天的星光,突然有一雙帶著溫熱的手,蒙住了她的雙眼。
突如其來的黑暗並沒有讓她驚慌,這雙手帶著她熟悉的溫度和觸感。
手的主人沒有說話,隻是輕笑了一聲靠近,他噴出的鼻息在她的後頸上起了點點雞皮疙瘩,鼻間的青草味裏混入了檀木的淡淡香味。
她心底升騰起一種難言的幸福感,就像一艘孤獨前行的小船,在茫茫大海裏,終於找到了一個停靠的港口。
而她知道,那是她的終點。
她情不自禁地莞爾一笑,想要說出一個無數次盤桓在她腦海裏,輕抵在她的舌尖,刻在她靈魂上一如信仰般的名字。
但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後腦處突然襲來一陣劇痛,頃刻間這寧靜的夢就像那被碎紙機粉碎開來的紙張,隻有紛紛揚揚的碎片和無邊無際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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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晴是被一陣劇烈的頭痛拉扯著醒來的,她醒來的瞬間,看著天花板有一瞬間的恍惚。
而這陣恍惚沒有維持多久,就被一個清脆的童聲打斷了。
“媽媽……”隨著這聲呼喚,一隻小小的手輕輕拍了拍她胸口,好像要為她趕去夢魘,“你又頭疼了嗎?”
席晴一愣,便看到一張剛睡醒的小臉。
那眼裏尚帶著惺忪的睡意,但又透露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擔憂。
他的瞳孔,是極其深重的黑色,這一點和她完全不像,但她被這雙眼睛深深地望著,那隨著噩夢加快的心跳就漸漸平緩了下來。
“媽媽沒事。”她聽到自己輕輕地說了一句,然後輕輕摸了摸小男孩的臉,那是一張與她五官極其相似的臉。
周日是複健的日子,席晴在母親的陪同下來到醫生那裏,在器械上運動了許久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隨後便是和醫生的麵談時間。
“席晴的恢複狀況很好,雖然之前躺了五年多,但通過這半年的恢複訓練,基本的生活是沒有問題了。”
“非常謝謝你,林醫生。”席晴有些微喘,臉上紅撲撲的帶著笑意向醫生道謝。
“不用謝我,要謝謝你自己一直這麼堅持訓練,還有你爸媽在你昏迷期間每天幫你做運動。”林醫生看著席晴和她的母親,帶著一股欣慰的笑意。
他接觸過許多植物人的病例,像席晴這樣昏迷了五年可以蘇醒的病例已經很少了,而蘇醒後能那樣積極地複健,並且在半年內幾乎恢複到和常人無異水平的就更少了。
這個姑娘看著文文弱弱,五年多的昏迷讓她的皮膚有種幾近病態的白,露出的手腕腳腕部分是那樣纖細而脆弱,好像一捏就能斷似的。
但就是這樣一個姑娘,有一股狠勁,就是投入一件事便不會放棄的狠勁,在恢複訓練這段時間裏她看見無數次,她忍著痛咬著牙堅持著一個個訓練項目。
這樣的意誌,常人少有,更不用說在這個看似文弱的姑娘身上了。
任何醫生,都喜歡配合聽話的醫患,而配合到折騰自己仍義無反顧的患者,席晴是頭一個。所以林醫生,不僅喜歡席晴,甚至非常欣賞。
“那晴晴的記憶,有恢複的可能嗎?”一旁的席晴母親帶著一絲殷切的眼神詢問著。
“這點就不好說了。那場車禍裏,她受到了非常嚴重的衝擊。而昏迷了五年多對於腦部也有不可逆的傷害,如今認知水平均為正常已經算是幸運了。至於她失去那部分記憶,有可能會恢複,也有一輩子都不會記起。”
林醫生如實以告,席母不免有些失落,而一旁的席晴笑容卻不變,仿佛隻是聽見說“今天天氣晴朗”這樣的話語一般。
“想不起來就算了,我現在不也很好嗎媽媽。”席晴安慰母親,“也就大學四年而已,又不是全部都忘記了,我已經很幸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