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園,揚州最大園林。
亭台樓閣,粉牆黛瓦,一湖碧波畫長橋,垂柳繞岸。
此乃長公主在揚州的居所。
時值上午,衛園陶怡居內,銀發慈麵的長公主放下茶盞,望向坐在下頭的外孫女。
她問:“我同你說的事,可有了決斷?”
外孫女方才及笄,卻是出落得仙姿玉色。
這會卻是目不轉睛看著靛青色花紋的地磚,似在出神。
後頭的丫鬟見狀湊上前,小聲喚道:“郡主,長公主在問您話呢。”
沈青苓(líng)緩緩抬頭看向外祖母。
“您說什麼?”
回過神,又自問自答:“哦,您是說,和表哥定親一事。”
長公主眉目間多了憂色。
“你這幾日總魂不守舍,瞧著氣色也變差了,可是有哪裏不適?”
沈青苓暗自歎息。
確實是渾身都不舒坦。
她已經連續做了半個月的噩夢了。
一模一樣的夢,她在夢裏被始終看不清麵容的人,挖眼、拔甲、斷腿,折磨至死才能醒過來。
日複一日相同的折磨,使得她身心俱疲,頭也跟著疼痛。
沈青苓心裏發苦,但沒對老人說實話。
外祖母年近花甲,這兩年身子顯見得差了許多,上次請脈的大夫便說過,外祖母這樣的年紀,不好大悲大慟受刺激。
沈青苓喝了口茶提神,說:“我能有什麼不適,不過為著您說的事發愁罷了。”
她坐直了身子,轉向長公主。
“外祖母,我跟表哥雖然是表親,但也是一道長大的,您如今說,讓我嫁給他,這也太怪異了。”
沈青苓是八年前回京,到長公主身邊的。
八年前,邊關大捷。
然而,三代為將、三代護關的沈家卻隻剩下一兒一女還活著。
那年,七歲的沈青苓,帶著生來孱弱的五歲堂弟奉旨還京。
之後姐弟二人便在身為長公主的外祖母膝下長大。
沈青苓和表哥衛珩,從此同住一個屋簷下,如同嫡親兄妹。
長公主沒好氣道:“有何怪異的?你嫁到旁人家裏就不怪異了?”
沈青苓聽外祖母這語氣,就知道再說下去,外祖母的火氣會越來越大。
因此放柔了語氣。
“外祖母,我們不說這些,我如今才及笄,疼寵女兒的人家,都是把女兒留到十七八歲再出閣,您何必急於一時呢。”
“我也沒叫你們現在就入洞房,不過先定親罷了。”
長公主看著懶散成性的外孫女,語重心長道:“晏晏,你可知有多少人盯著你的親事,上次的及笄禮你也看著了,從京城送了多少禮來?孩子,你對於那些人來說,就是塊長生肉啊。”
沈青苓笑道:“那您得先咬上一口。”
“我沒同你說笑,”長公主瞪了她一眼,又說:“但凡沈家還有一個長輩在,我都不會心急,我年紀也大了……”
長公主也知道,外孫女和孫子之間隻有兄妹情誼,但二人結親對任何一方都好。
她想了想,突然問:“晏晏,你還記得你當初將降書帶回京城,呈到皇上手上的場景嗎?”
沈青苓愣了下,輕抿唇。
那年她才七歲,第一次離開出生的邊關石門,往爹娘死時都在眺望的京城去。
車隊抵京時,是方才入冬的時節,然而京城已經開始飄雪。
自城外十裏亭處,便站立百姓,隊伍綿延至城門,安靜著不發一語。
臨近了。
看見帝王守在皇城門外,百官靜立其後。
她遠遠下了車,接過裝著北燕降書的盒子,帶領著裝著父母親,以及諸多戰將屍身的棺木,一步步走向了城門,走向帝王。
那一路,風吹過她耳畔,帶來諸多低泣聲。
猶記得老者哭道:“降了,終於降了,再也不用打仗了。”
那會她想的還是,要好好活著。
想著她要替父母叔伯,替沙場上每一縷軍魂,看大周朝的來日,她要為大周朝盡一份力,要看著這大家拚死護衛的大周朝長成盛世。
但後來,她成了個一事無成的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