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京城 萬家莊
“走水了!柴房走水了!”
幾聲驚呼隨夜風刺破黑夜,滋啦啦響徹於雲京城萬家莊上空,帶起一陣敲敲打打,罵罵咧咧。不多時,萬家莊後院就擠滿了男男女女,男的提桶,女的捧盆,猛朝柴房潑水。
然火勢並不減小。火苗被風吹得烈烈,火光高竄,很快染紅了半個院空。臨近柴房的馬棚的馬掙紮良久,逃生的力幾乎扯斷粗壯的栓繩。
對麵廚房裏,丫頭陸夕漫正夢囈不斷。
其夢裏模糊光景輪換,五色繚亂。
八歲,第一次逃跑:她出莊取物未回,後懲以杖責。
九歲,第二次逃跑:她借夜色逾牆掉落,後懲以杖責。
十一歲,第三次逃跑:她乘機偷取賣身契,後懲以禁閉,餓刑。
十三歲,第四次:她伴小姐出城獨自離隊,後懲以禁閉。
十六歲,第五次:她與少爺打賭逃跑失敗,後懲以禁閉,刺字。
不消片刻,光色遁去,亂景翻轉作不見五指的黑。黑裏有聲蕩開:
“醒來吧!”
“你該走了!”
這清靈之音與屋外驚叫參差交錯,再齊齊湧進耳朵,使陸夕漫驚醒。
陸夕漫緩神後,用力拍疼痛的腦袋,擦掉額頭汗珠,遲疑地起身開門,乍見門外熊熊火海連綿,勢欲衝天而去。
來不及思考,她抄起一個木桶,從缸裏灌了水,就奔柴房而去。突然,腦袋再度悶痛,那片輕靈之聲又春藤般盤繞於耳側。
“你該走了!”
她立在那裏,眼睛裏的畫麵已經模糊,人的腳步聲、馬的長叫聲也迅速朦朧。
火的紅卻幽映進玉肌,浸入心髒,而後四肢,在皮下滾燙。血裏流火,頃刻灼穿了她的涼骨。
陸夕漫壓下細長眼尾,轉而跑向馬棚,雙手提桶,直將水潑向棚頂,並提聲大喊:“先救馬!快!火要燒來了!”
與她距離相近的人一時反應各樣:沉穩機靈者,頓了一下就轉向馬棚;張皇恐懼者,進一退三不知所措;素日與陸夕漫不和者置若罔聞,仍繼續朝柴房潑水。
“少爺最喜歡的馬就在馬棚裏,它萬一出了事,咱們可都活不成了!”陸夕漫又高喊,說罷,把桶一放,率先闖進了馬棚。
趕到後院的管家一聽“活不成”,立馬催促:“對!對!先把少爺的馬牽到安全地兒!”
“趕緊去啊!”被管家踢了一腳的仆從跑進棚。
原本未聽陸夕漫話的人捂著口鼻陸續跟了進去。
他們剛進去,火舌一拐,開始吞沒馬棚,驚得馬兒亂嚷亂撞,火草紛飛。
陸夕漫一手拽住馬繩,一手解栓上繩結。
隻是,與其聲音的急切不同,她眼花繚亂的動作對繩圈造成的傷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越來越多的人跑進馬棚,煙與火在她眼底熏出一簇暗影。
很快,她真正地解起繩來。
繩結被解開後,馬兒急欲跑開,但被一股大力拽住,隻得來回踩踏。眼見幾匹同伴已衝出馬棚,它才感受到拽它的力量減弱,當即抬蹄轉頭,目視行將燃燒的出口躍躍欲試,驀地,又感到那力飛轉至屁股上方,直打得它仰天嘶鳴。
它“噠噠”衝破了圍欄。
陸夕漫隱在火光背後的黑暗裏,旁觀剛被她鬆開又遭掌擊的馬猛衝出去,將棚裏院內所有人和馬撞得人仰馬翻。
下一瞬,她又伸出一雙素白的手去解另一匹馬的繩結,並以同樣的動作放出去。
“噅兒——噅兒——”(馬叫聲)
“馬跑了!快抓住!快啊!”
“那裏,那裏,火又大了!”
“閃開!馬撞過來了!”
“他娘的!誰踩我!”
人馬、馬馬、人人相撞,場麵愈加混亂,各種聲音交雜。
陸夕漫估摸著態勢,趁睡在前院的老爺少爺沒到來悄然俯身離開後院。
莊裏的護院和離柴房近的仆從都趕去了火場,其餘人要麼擔憂地把注意力放在火上,要麼尋一處安全地躲著。
因此,她按照熟絡掌握的路線信息,成功地避開人流,穿長廊,繞天井,過月洞門,貼壁行至側門。
但側門卻是她最大的難題:門內無高樹。門邊有門子把守。僅以目測,圍牆高過一丈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