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貝克醫科大學的學生宿舍,下午三點,張行雲看了看手表,然後合上書塞進背包,起身穿起了外套,環顧了一下房間後,他推門來到走廊裏。
“該死的春考”,張行雲用德語咕噥著反身鎖上房門。雖然四周的人不多,但是由於他的聲音並不輕,所以還是引來了不少“深有同感”的目光,推了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張行雲出於禮貌地向他們點頭示意。今天是周末,而且今晚就是農曆的除夕,雖然旅居德國,但是身為華人,春節肯定還是備加重視的,偏偏每年春節之後的一個月左右就是學校春考的日子。想到這,張行雲苦笑了下,推開宿舍樓的大門走了出去。
呂貝克市位於德國北部的波德平原,終年受到海上西風的影響,氣候溫暖濕潤,但是當下正是冬春交替之時,空氣中仍然夾帶著不願離去的寒冷。走出宿舍樓的大門,一陣寒風吹過,張行雲下意識地豎了豎衣領。他倒不是怕冷,相反,他一直很喜歡享受被自然氣息包融的感覺,隻是豎起衣領能讓他感到些許安全感,以掩蓋內心不祥的感覺——這種感覺從昨天早上開始就在他的心頭縈繞不去。
從小,張行雲就有超乎常人的第六感,每當出現這種不祥的感覺,總能在短時間內應驗,雖然一直都是些不怎麼嚴重的事端,最嚴重的一次也就是被幾個民族極端主義的學生毆打未遂而已。由於事先有了預感,所以當他發現那群膀大腰圓的光頭學生朝著他這邊指指點點的時候,就立即鑽進一輛出租車溜之大吉了。
“難道我打破那盞瓷壺的事被我爸知道了?”張行雲暗自忖道。
張行雲的父親在呂貝克的鄰市基爾市經營一家古董店,是個地地道道的老奸商,從國內廉價購入一些坊間貨,然後掛上個明清某皇子某格格、唐宋某詩人某文豪用過的標簽,忽悠那些洋鬼子們,可謂暴利。前幾周,雙休放假在家時,父親要去港口取貨,所以就讓他幫忙整理一下櫥窗裏的展示品,不巧的是,張行雲在整理時失手打碎了一盞瓷壺。
近幾年,隨著老外對中國越來越了解,受騙上當的也越來越少了,古董店的生意呈現逐年下降的趨勢,這使得張行雲的父親不得不經常回國鼓搗一些有點水準的“西貝貨”。這盞瓷壺就是其中之一。青花碎瓷的,估計是哪位老師傅出品的做舊款,很精致,冒充前清出品沒什麼大問題,張行雲的父親一直對其愛不釋手,始終放在櫥窗裏展示,大有鎮店之寶的架勢。
好在庫房裏還有一盞一模一樣的,張行雲便去拿了放在被打碎那盞原先所放的位置。“消滅罪證”的時候,張行雲發現被打碎的瓷壺內壁用什麼紅色顏料畫了一些圖案,很抽象,也不知道是怎麼畫進去的,不過他看不懂,所以也沒在意,趕緊收拾了碎片包好放進了庫房一個不顯眼的角落。
“發現就發現吧……大不了給老頭子罵幾句,反正又不是什麼真品,然後給他捶捶背捏捏肩,說幾句好聽的也就過去咯!”自從六歲時母親莫名其妙得了瘋病回國療養後,父子倆一直相依為命,張行雲的父親對這個獨子雖然談不上溺愛,但是絕對不會因為一件仿古董就大動幹戈。張行雲聳了聳肩,把不祥的預感拋到腦後,踏上了開往火車站的公車。
呂貝克和基爾都是隻有20多萬人口的中小型城市,相互之間由城際火車相連,而從呂貝克醫科大學到達當地的火車站,坐公車也就幾個站點而已。下午四點整,張行雲已經在了呂貝克火車站的站台上望著懸掛著的電子鍾發呆了,他手中的火車票上赫然打印著“發車時間:16:00”,不過站台還是空空如也。張行雲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向以嚴謹著稱的德國,其鐵路係統卻是那麼的不靠譜,誤點根本就是家常便飯。
“還好我不是去老家過年。”他的臉上再一次浮現出苦笑。
好在沒過了幾分鍾,列車就帶著疲憊而龐大的身軀慢慢駛進張行雲的視線,德國的城際列車是一種亮紅色、方頭方腦的電力機車,和國內一些城市的地鐵有點像,不一樣的是德國的列車座位是縱向的,而不是像國內地鐵那樣橫靠在車廂兩邊,列車一般是5-8節,有空調,平時乘客不是很多,乘坐非常舒適。列車駛進站台後停下,張行雲提了提背包的背帶,跨進了徐徐打開的車門,找了個座位後便坐下了。原本他想拿出教科書再複習一會的,可是車廂內充足的空調暖氣讓他改變了主意,於是,張行雲背靠座位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