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在一個個小小窩棚中,剛剛入住的新難民們輾轉反側,幾乎無人入眠。
比起昨天晚上,在燒毀的哨站之中提心吊膽過夜,這裏的環境肯定是好了許多。不用再擔心忽然有韃子殺過來,也沒有刺骨的冷風。雖然半埋在地下的窩棚裏頭氣味不太好聞,但習慣了也無所謂。厚厚的稻草上鋪著毛氈,再有一條厚實的毛毯蓋在身上——自己家原來那間破茅屋都未必有這邊舒服。
但這卻反而讓那些難民頗為不適應,不得不說,這人有時候就是比較賤。這些逃人原本是過慣了苦日子的,幸福來的太突然卻反而讓他們難以接受。白天時不敢亂說,也來不及細想,此時夜深人靜,躺下來了,不少人反而開始嘀嘀咕咕的,在心底下暗自琢磨……
這其中是不是隱藏著什麼陷阱?這支衣著古怪,發型古怪,行為更古怪的瓊海軍難道當真這麼好心?給他們這些逃出來的陌生人吃白米白麵不算,居然還發氈子毯子,難道他們的糧食布匹當真已經豐裕到如此地步?
又或者……短毛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把人騙去南洋賣苦力之類?不過就算是賣苦力,也比這邊隨時隨地可能遭到韃子屠殺要好一點吧?至少短毛這樣大費周折的安排他們有吃有住有鋪蓋,肯定是不希望他們死掉,而隻要能活下來,就已經達到他們千辛萬苦從韃子治下逃跑的最初目的了——不就是為了活命麼。
隻要能活下來,一切都有希望,大部分新難民都是這麼想的,也都懷抱著美好的希望進入夢鄉。不過萬事總有例外,比如藏在某間窩棚中的兩個人……
因為隻有兩個人,所以發下來的稻草不算多,隻夠鋪一張地鋪的,這在管理人員的考慮中根本不成問題——互相擠擠還暖和些麼。
但是此刻,幹稻草鋪位上卻隻躺著一個人,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另一個須發斑白,滿麵滄桑的老者卻蜷縮在角落裏,身上隻披了件舊衣服——發下來毛氈和毛毯也都被那小夥子霸占了——盡管他們在和難民混在一起以及進入營地後都是以叔侄相稱。
不過那老頭兒顯然完全沒有身為“長輩”的自覺,反而用滿是卑微的語氣向那小夥子說道:
“主子,總算是逃到了短毛的地界了,咱們明天是不是就去投奔他們的官府?”
“不著急,既然已經安頓下來,這群短毛又如此大方,那就先吃他們幾天白米粥也不錯……哼哼,居然還真是純白米熬的粥,連點雜糧都沒摻,米糧也沒發黴,短毛果然比傳說中還要富庶。”
那位年輕的“主子”眼中滿是精明之色,嘿嘿冷笑道:
“這些時日李永芳那廝可沒偷懶,派了不少人混進來,光今個兒被我認出來的就有兩個,我估摸著他們最近必有動作。等到他們發難之後,無論成功與否短毛都必然會大受震動,到時候咱們再去投奔,才會受到重視啊。”
“主子果然高明,不愧是咱們烏蘇氏最傑出的英才。”
那老者滿臉崇敬之色道,年輕人卻嗤笑一聲:
“行啦,老貨,都到了這邊了,也不必整天拍馬屁啦,以後在人家短毛地界上,主子奴才的規矩還不知道要怎麼變呢。”
一邊說著,年輕人轉過頭去,深深看了那老頭兒幾眼,然而對方那張一貫卑微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端倪,年輕人歎了口氣,用比較真誠的口吻道:
“不管怎麼說,你也是我的奶公公,從小看著我長大的。我若死了,你這老貨怕是沒人肯要,就算被發賣到別人家裏,那也是真正成老奴才了。下回大汗再一發兵,你這種老弱十有八九就去填了溝壕……我帶你逃過來,也算是對得起嬤嬤了。”
半真半假一番話,卻讓那老頭兒立即紅了眼眶,眼淚汪汪的就要落下淚來,而這時候那年輕人又拍了拍身側鋪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