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本不是去寺廟拜佛上香的日子。
卻是蓮生十八歲的生辰。
所以雪梨瞞著母親,獨自一人坐車上山來到淨慈寺。
蓮生自出生就被父母送到淨慈寺剃度出家。
前些年,他父母為他買下整座寺廟,所以他還未成年,早就已是住持。
淨慈寺在半山腰,雪梨爬到時已氣喘籲籲,香汗淋漓。
她邊擦著鬢邊的汗,邊跨入大雄寶殿,駐足望去。
佛像前的蒲團上,蓮生穿著清冷無垢的純白袈裟,身姿挺拔,盤著腿,雙手結印打坐。
他臉上雖還帶著些許的稚氣,個頭卻像雨後春筍一般驟然拔高。
已經比雪梨高上半個頭,早已不再是幼時,那個帶著嬰兒肥的小沙彌。
他麵如凝脂,仙姿玉貌。眉間一點紅痣,如花一般灼然綻放,豔麗得叫人移不開眼,映的滿殿燭火都黯然失色。
似是聽到雪梨的腳步聲,他睫毛輕顫,睜眼望過來,神情如身後坐蓮之上的菩薩一模一樣,無悲無喜,心無雜質。
眼如點漆,抬頭看向她的眼神淡然超脫,攝人心魂。
古佛前的青燈與紅燭,火光搖曳,為他鍍上朦朧朧的光暈。
隱約間,她似乎看見蓮生身後有一輪似佛家無等倫的光暈。
一旁青銅的香爐,幾縷青煙嫋嫋氤氳,縈繞在他周圍久久不散。
越發襯托著他的神姿高砌,風姿卓然。
明明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那麼近,隻有幾步之遙。
卻有一種隔著星漢銀河的距離感。
雪梨甚至感覺,他還在離自己越來越遠,仿佛下一秒就要化羽登仙,立地成佛,走上神壇,不可褻瀆。
縱然他們從小到大,見過那麼多次,雪梨每一次見他,依舊覺得他的風姿令人驚豔。
人生在世,無論是誰,都無法跳出世俗的枷鎖。
而他們已經知道男女有別,像兒時那樣整日在草坪上打滾,摟摟抱抱嬉戲的日子,一去不複返。
蓮生近些年越發參透佛法的真諦,變得極為內斂,看起來不再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
雪梨已經想不起他上一次開懷大笑是什麼時候。
而她也選擇恪守成規,相處之間越發彬彬有禮。
她有些狼狽的拿衣袖擦了擦汗,緩步走到離蓮生最近的蒲團邊跪坐,雙手合十,微微頜首,學著其他人見禮的方式,恭敬地見禮:“信女雪梨,見過蓮生主持。”
對於她的到來,蓮生並不意外。
自從雪梨七歲時,兩人於寺廟中相識。
她每月初一十五雷打不動必來。後來得知他的生辰,必來之日又多了一天。
“貧僧見過雪梨女施主。”蓮生端坐著,他的聲音好似昆侖玉碎,極為悅耳。但語調並沒有什麼起伏,表情不悲不喜,沒有任何的情緒色彩。
互相見禮之後,兩人都不約而同沉默下來。
最近兩年,他們已很少閑談。
偶爾蓮生會為雪梨講經。
但他應是能看出來,雪梨對那些晦澀深奧的佛法,並不能夠領悟多少真諦。
所以更多的時候,他們隻是這樣在佛前,靜靜地互相陪伴。
說是互相陪伴,也許並不準確。
蓮生看起來已經超凡脫俗,無欲無求。
身邊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也不甚在意。
好像世間萬物,都難以左右他的情緒。
更像是雪梨為了遠離俗世紛爭,來這求取心靈上片刻的寧靜。
古老的鍾鼓梵音,於大雄寶殿外悠遠而空靈地傳來,隱隱約約,卻聲聲入耳,繞梁不絕。
讓人的靈魂都得到洗滌,獲得救贖。
直到雪梨看見殿外天色忽晚,夕陽西下,日落即將跌入星河。
她知道,再不舍,也該下山了,不然就要錯過回家的末班車。
她從包裏掏出來一個巴掌大四四方方的禮盒,遞給蓮生。
“蓮生主持,十八歲生辰快樂!願你往後餘生,健康喜樂,萬事順遂。”
蓮生眸光微動,微微一怔,卻沒有伸手來取,表情也看不出歡喜。
半晌,他才淡然開口婉拒:“雪梨女施主的好意,小僧心領了。吾已皈依佛門,四大皆空。俗家的生辰,已不在意。”
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洌,卻無絲毫的波動。
雪梨被他無情拒絕,心下難過,卻還是勉強扯出笑臉,低聲勸道:“菩薩還過生辰呢。我們這些信男善女都要在她生辰上香供奉。蓮生主持怎麼就過不得生辰了。”
說著將身下的蒲團,拉得與他更近一些。
此時靠得近,才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木質的檀香味,若有若無襲來,如清風拂柳,醇和中又沁人心脾。
雪梨學著他盤腿坐在蒲團上,自己打開了禮盒。
盒子裏是一串由十八顆墨玉佛珠串成的手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