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之前,我的記憶隻有一個,那是一個吵的夏夜,天氣無比悶熱,樹上的知了成群結隊似的,撕心裂肺的叫喚,惹得這個夜晚更加悶熱了。
我被一個女人抱在懷裏,她喚我狗蛋兒,她在哭,哭到力竭,我看到她身體向後一顫,險些栽倒過去,她用最後一絲力氣,用手腕抵住了身體,將自己從床沿支撐了一起來。算上今天,我已經燒了三天三夜了,抱我的女人看著門外,沒有人影,她咬了咬牙搖搖晃晃地來到了院子裏的米缸前,米缸空了,裏麵有一塊可以扣開的瓦片,瓦片下放著一個布袋子,她拿起布袋,顫顫巍巍地朝門外走去。
樹林深處有一所醫舍,裏麵有位年歲已高的遊醫,不外出行醫時會回到這個林子來,救助些出不起錢的窮苦人。今日是否在,全靠運氣了。我被抱到門口,屋裏發出昏暗的珠光,女人喜極,突然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女人再次醒來,已是第二日,我仍高燒不退,嗓子哭啞已經發不出聲音來,麵容發紺,我被老者喂了些許米湯,這是幾天來的第一頓飯,我大口吞咽著,上氣不接下氣,一著急吐了一身,加上我仍舊燒的厲害,便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這醫舍不大,門進去便能一眼看全,最裏麵有兩個隔間,一間小的用來放病案,另一間用來煮藥。堂內是一個不太大的百子櫃,櫃前是用竹子拚起來的桌子,桌子上擺著幾張藥方和一塊破了的硯台。
老者在桌子後的竹椅上打盹,手裏的毛筆一下一下戳在臉上,一半的臉被塗的黑乎乎的。
女人從地上鋪的竹席子上挪起來。頭還是很昏沉,她走的很慢,但也是她用盡全力才走出的步伐。她來到我麵前,緊張地探了探我的鼻息,看著我仍呼吸均勻,這才鬆了口氣,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娃兒,娘對不住你……”
“你醒了”女人拭掉了臉上的淚轉過身“我煮了碗藥粥給你,喝下吧。”女人看著老者手裏的藥碗,端過來就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她連碗邊都舔的一幹二淨,才肯放下碗,看著老者一直在看著她,她頓時臉發燙的低下了頭。
“你昏過去後,我為你診脈,看你血氣虧損的厲害,不像是幾日沒進糧食就會造成的結果。”老者說完,看著女人的手腕,那幾道深淺不一,新舊交替的傷口住了嘴。女人的臉更紅了,頭深埋在肩膀裏,慢吞吞地說道“娃……娃不夠……不夠吃,不想他活不成,就喂了點……到後麵,血都放不出來了,老先生,謝謝您救了我們娘倆。”
“快起來,不用跪我,你們還活著皆是自己意誌力頑強,我未能幫上什麼。”老者看著還在熟睡的我“這孩子雖氣息微弱,體質也虧損的很,但筋骨硬實,這次熬過去,便能保住性命,慢慢好起來。方才喂進去了些米湯,氣息馬上均勻了許多。就是剛才喂飯時弄髒了衣服,我這又沒有布料,便扯了塊袖口暫時蓋住身體,還請你找些布料給娃娃弄身幹淨的衣裳才好。”
“老先生,我家就在林子外麵向著路的第一戶,我把娃兒放在這,我回趟家取布料,一會兒就回”女人行了禮便匆匆出去。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老者見女人遲遲不回,有些擔心,抱著我去尋。到了家門口,看見女人遍體鱗傷地死在門檻上,衣服被撕破了,背上插著一把剪刀,血從胸前流出,留在地上的已經發黑凝固,她的眼睛一直睜著,手裏緊緊攥著一塊青色的棉布。我醒了,在老者懷裏哭鬧,看到女人倒在地上,我突然不哭了,就直直地看著,這時樹後麵鑽出一個瑟瑟發抖地中年男子,他害怕地語無倫次:“剛……剛才我采藥路……路過此地,看見這家……的男……男主人醉醺醺地在米缸裏掏著什麼東西,好像沒有找到就發瘋地大叫,就在這時,這個女人從屋裏出來,直接被他瘋一樣地按在地上暴打,嘴裏還一遍一遍問著什麼錢呢錢哪去了!女人苦苦哀求,反而被打的越來越凶,她就拿著剪刀嚇唬那男的,那男的怒了,直接奪過剪子……我……我不敢上前……我不……我不敢……”男人被嚇得有點癡傻,我看著男人驚悚地表情,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