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冬圃還在畫室裏忙著。不過不是在作畫,而是在毀畫。我進去時,地上散著不少碎紙屑,他正在端詳自己創作的那幅《竹林七賢圖》,見到我,抬頭歎口氣,團起畫來扔進紙簍裏。
“三哥,你……”
“未寒,從今往後,不要再稱我三哥了,你也不再是老七。我叫你的名字,你願意叫我一聲哥也好,叫我冬圃也罷,咱們都不要再提‘竹林七賢’的事。”
我不解地望著他。
何冬圃又從紙簍裏把那幅畫撿出來,展開在案上,看得出來,他也有些不舍。
“我曾經幻想過,我們這七兄弟會像古人一樣肝膽相照,相濡以沫,心心相印,成為事業上、心靈上、情感上的莫逆之交。我曾經相信,雖然這七個人大多有官家身份,但骨子裏畢竟都算是文人,文人清高自尊,重情重義,或許我們會創造中國文化史上一個新的文化現象。可是事實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我錯了,文人並不比其他人高尚多少。”
他的眼睛裏浮出淡淡的淚光。
“冬圃哥……”
我心裏也很難受,聲音竟然顫抖了。
何冬圃拉我到沙發上坐下,倒了一杯水,說:“你也別傷心傷神的,事情到了這一步,未必就是壞事。我也想通了,其實從一開始我們這七兄弟就不是一路人,今天不分手,以後遲早也會有這一天的。就像飯局一樣,再奢華富貴,也有收杯的時候,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就是生活。隻是這樣慘烈地分手,卻是讓我接受不了的。”
何冬圃下麵說的話讓我再次吃了一驚。他說,他也要離開彙賢樓了,因為估計用不了多久,上頭就會來查封這裏,因為這個群英企業集團真正的幕後老板不是別人,正是已經死去的仉笑非,說穿了,這個集團包括下屬的所有實體,都是為了給仉笑非洗錢才成立的,何冬圃不過是仉笑非聘用來替他在前台掌管日常事務的名義董事長。而何冬圃當初之所以願意蹚這個渾水,主要是因為可以利用這一方天地實現他以文化創業的夙願,在經營實業的同時能夠以文會友,為自己的創作提供經濟上的支持。
“但你相信哥哥,我手裏的每一分錢都是幹幹淨淨的,做人的良知和底線,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把持住。”
何冬圃目光炯炯地盯著我說,又放低聲音:“我唯一慚愧的是對不起小吟這孩子。”
我當然相信他。即便這家企業都是黑錢堆砌起來的,我也相信何冬圃不會與他們同流合汙。七個人中,最有“竹林七賢”風範的,應該首推這位兄長,當然不謙虛地說,我和梅恃雪也可以算一個。何況,如果沒有何冬圃在這裏照應,司小吟這一年來會遭遇什麼難以預料的麻煩,真的很難說。從這一點上講,他不僅是司小吟,也應該算是我的恩人了,根本談不到對得起對不起的問題。
何冬圃把那張《竹林七賢圖》卷起來,交到我手裏,感慨地說:“我想過了,曆史是不能改寫的,也是不能否定的,既然發生過的事,就讓它留在我們的記憶裏吧!這幅畫,還是你收著,重新裝裱一下,權當是一個紀念,提醒我們別忘記曾經發生過的這一幕。”
那天晚上,我是在彙賢樓住的。第二天剛起床,丹丹就過來了,交給我一個手帕包。
“小吟姐給你的。她走了。”
“走了?”
我展開一看,卻是我給司小吟買的那隻天翼坤式手機。打開來,在留言欄裏有三個字,隻有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