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李莊點了份外賣。
用完券，平台顯示，商家還欠他一塊錢。
就這一塊錢，讓這份外賣，成了李莊的最後一頓飯。』
李莊喜歡吃燒烤。
他買了個小電鍋。經常半夜點一份烤串外賣，放小鍋上，邊熱邊吃。兩聽啤酒，一部電影。
這天李莊貪黑寫東西，到了半夜一點，餓勁兒忽然上來了。於是拿起手機點外賣。
奇怪的是，常吃的那兩家烤串店，平時都24小時營業，今天卻都下班了。在營業的，都是些七八公裏外裏的店，配送時間一小時左右。
忽然，李莊翻到了一家叫“小白哥烤五花”的店。
新店。
距離13公裏，配送時間30分鍾。
滿減活動，滿50-44元
13公裏，正常電動車要騎50分鍾。
李莊覺得有點古怪，但他平時隻坐地鐵，所以對裏程和時間沒啥概念。
而且，平台顯示商家會贈送準時寶，超時5分鍾，賠10塊。這打消了他的顧慮。
選了剛好50元的串，滿減後還需支付6元。這時李莊發現，居然還可以用會員紅包，再兌換一張7元的商家券。
李莊看著手機，覺得很好笑。
選了五十塊錢的烤串，商家還欠自己一塊錢。現在的商家真是太難了。
但這是平台的問題，和自己無關。
李莊很能吃辣，他訂烤串時，備注永遠都是“我重口味，請往嘴裏放辣椒。別怕辣死我！謝謝！”
但今天他看著自己的備注，感到莫名地心慌。
但他還是下單了。有羊毛，實在沒理由不薅。
支付頁麵，金額顯示-1元。
李莊從沒遇見過這種情況，覺得很新鮮。
於是截了個屏，發給了女朋友。圖片一直在對話框裏轉圈。
他返回外賣平台，按步驟，選擇微信支付——指紋支付——付款成功。
平台反應了一下，彈出新的頁麵：商家已接單。
李莊把手機往旁邊一扔。仰頭愣神。
他忽然發現天花板上出現了一條不算細的裂縫。大概有筷子那麼粗。是從吸頂燈的邊緣伸出來的。
這條裂縫以前就有嗎？不記得了。一個租客，實在沒必要去檢查天花板的細節。
吸頂燈是安在吊頂上的。
李莊總覺得這套房子有點壓抑。現在他才想明白，好像這套房的吊頂，要比正常的低一些。現在層高有多少呢？2米5？還是2米6？
好像吊頂的空間，正好可以藏一個人……
想到這，李莊忽然打了個冷顫。
“叮叮”手機震了一下。李莊緩過神來。一看，收到一條短信【工商銀行：您尾號3244卡4月5日1：14快捷支付收入-1元，餘額11114.44元】
“收款-1元”？
收了個負數？
什麼意思？李莊往前翻，上一條短信顯示，餘額為11100.00元。
顯示收款-1元，賬戶卻多了14.44。
一個奇怪的短信，送來一串看著就不吉利的數字。
李莊有種渾身說不出來的難受。
從點了這家燒烤開始，就總冒出來一些奇怪的數字。他不喜歡和數字打交道。他不願相信數字代表的意義。他總覺得那代表了某種陰謀。
他拿起手機，想看一下騎手到哪裏了。屏幕上顯示：騎手正在店裏取貨。
李莊轉身去準備自己的小電鍋。又從廚房拿了頭蒜，坐在桌前扒了起來。扒完蒜，又拿起手機。
一解鎖就是訂單界麵。
上麵顯示:
【騎手距你還有1公裏】
李莊沒有關掉屏幕。因為他發現，隨著距離縮短，小地圖上騎手的圖標，也在朝他的方向移動著。屏幕上的小腦袋一會朝東轉，一會朝西轉。
【騎手距你還有864米】
屏幕上下起雨了。地圖界麵上方滾動著一條文字“受天氣影響，訂單可能會延遲送達，敬請理解”騎手的小車後麵，也被畫上了兩條可愛的水痕.
【騎手距你還有327米】
李莊把電視打開了
【騎手距你還有243米】
李莊拿出一聽啤酒
【騎手距你還有144米】
忽然，手機響了。老男人低沉地唱著:
“Would you know your name？When you saw me in heaven……”
李莊接起電話：“喂，你好？”
對麵聲音沙啞，聽不出任何情感：
“外賣、到了。電梯口、取下”
外賣員的聲音讓李莊非常不適。
像在一個空曠的屋子裏，有人在使勁撓玻璃的同時，還穿著運動鞋在橡膠地麵反複摩擦。
他聽到走廊裏隱隱地有低沉的說話聲，應該是電話裏的外賣員。
他把手機從耳邊拿走，正準備掛電話時，忽然聽到裏麵模模糊糊地說了一句：
“李莊，你、要死了……”
他剛要把電話再拿起來，對麵已經掛斷了。
“這什麼幾把玩意…”李莊嘀咕著
人這個物種很有趣。
不管活得怎樣，不論悲觀還是樂觀。人對自己的結局，通常都有著過好的估計。
但真實情況，一般都比自己猜測的更加糟糕。
你在李莊人生的任何一個階段問他：哎，你覺得你死之前最後一句話會是什麼？
他都一定不會認為那句話會是：
“這什麼幾把玩意”。
……
……
……
李莊打開房門，走廊黑得很安靜。
他跺了下腳，燈沒亮。
隻有遠處【安全出口】的小綠燈幽幽地亮著。照得旁邊黑漆漆的樓道口仿佛更深了，像某種危險的嘴巴。
這個標誌給人一種很陰森的感覺。
它代表著一種危險的來臨。而且它指向的永遠是一個循環向下，狹窄、陰暗、每一層都長得一模一樣的樓道。
這樣的樓道，隻有在噩夢中才會出現。
而且李莊發現，牌子上那個綠色的小人好像有些不一樣。
它好像，從中間斷開了。
下半身還在開心地跑著，但上半身已經耷拉下來了。
嘩啦！
電梯口的方向忽然響起了一個極細小的，塑料袋摩擦的聲音。
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裏被迅速放大。李莊猛地轉頭看向電梯口。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李莊頭皮發麻，背都僵了。他趕忙掏出手機，按出手電筒，照向前方。
走廊被照亮了一半，沒站著任何人。
電梯口放著一個鼓鼓的塑料袋，袋口外麵，竹簽被捆在了一起。袋子上貼著一條細長的白色的外賣小票單，比外賣袋還要長。
李莊看著長長的小票單，忽然想到了殯儀館的挽聯。
這是他的外賣無誤了。
他上前拿起外賣，轉身回家。
關上家門，站在客廳，深呼吸。
客廳很明亮。但李莊並沒有感到更加安全。
他總覺得有一件事被他忽略了。
一件很古怪，又很重要的事。
對了
外賣員既然能把外賣放在電梯口，為什麼不直接敲門？
自己明明聽到走廊裏有說話聲。而且掛了電話，立刻就開門出去了。
但走廊裏並沒有看到人。電梯也還是停在28樓，沒動過。
那
就隻有兩種可能了
要麼，這個外賣員不是人
要麼，他壓根就沒走
他在哪？
李莊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拿起手機，解鎖，屏幕上還是訂單頁麵
訂單送到了
但外賣員並沒有點擊確認送達
地圖上，卡通外賣員的小腦袋和自己的定位重合著，朝向西邊，一動不動
腦袋上寫著：
【騎手鋸你0.001米】
就在這時，緊貼著李莊的後腦勺響起了一個冰涼的聲音。
這也是李莊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那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到：
“李莊，你、要死了”
李莊已經消失三天了
女友範夢夢在收到他發來的一個奇怪的訂單截圖後，就沒能再聯係上他。
範夢夢在隔壁市，他倆異地戀已經一年半了。李莊消失那天，倆人剛吵過架。她無法確定對方是賭氣不聯係自己，還是真的消失了。
這天她終於坐不住了。用年假頂了一天假期，隨後買了張高鐵票，奔鐵北市了。
以前都是李莊去找她，這是範夢夢第一次來鐵北。
鐵北市常年陰天，街上的人也都低著頭走。
從下了車，範夢夢就覺得哪裏不太對勁，總覺得這座城市有些古怪。但她一直沒想明白。
站在李莊家門口，她沒敲門。而是直接按了密碼。李正租這個房子時就是密碼鎖，據中介說，是房東新換的。
門開了可房間裏的情形，和範夢夢想得一點都不一樣……
李莊脾氣好。就算吵架，也從沒有過無緣無故消失一整天的時候。所以範夢夢開門之前，其實已經做好了李莊暴斃家中的準備。
但令她意外的是，李莊的家裏幹幹淨淨，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範夢夢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朝臥室走去。
“啪唧”
範夢夢低頭一看，腳下是一灘水。
她剛要繼續走，忽然想到了什麼。於是後退了兩步，蹲在水跡前，觀察著。
她抬頭看了看客廳的天花板。沒有任何漏水的跡象。
李莊已經消失三天了。這攤水是哪來的？範夢夢把整個屋子都翻了一遍。
當然沒人。
她走到臥室，躺在李莊的床上楞著神。忽然，她發現天花板上有一條黑黑的裂縫，從吸頂燈的邊緣蜿蜒出來，不算長，但大概有小拇指那麼寬。
看起來像是修燈時留下的裂縫。
範夢夢搖了搖腦袋，這不是她現在該想的事。
她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因為她忽然意識到，李莊從沒和她談起過父母，也沒介紹過任何一個具體的朋友的名字。他總是說，我朋友怎樣怎樣，或者我同學怎樣怎樣。
自己，不記得任何一個具體的名字。
對了
李莊消失前，發給過自己一個奇怪的截圖。
那是一個外賣訂單的截圖。範夢夢趕緊掏出手機翻著。沒錯，這是一家名叫“小白哥烤五花”的燒烤店。
截圖上顯示，這家店在黃泉北路14號。
黃泉北路……
怎麼會有這麼不吉利的路名？
範夢夢打開地圖，輸入這家燒烤店的名字。
無搜索結果。
再次輸入黃泉北路14號
有了。
距離自己13公裏……
下樓，打車，奔黃泉北路。司機自然是不清楚位置的。隻能跟著導航走。
範夢夢到鐵北市時，已是下午。此時太陽已經黃嘟嘟地在往下走了。
一上車，範夢夢就覺得累極了。眼皮覺得越來越沉，沒多一會，就睡著了。
範夢夢做夢了。
根據連連看的規則，我們現在隻能叫她範夢。
她夢見自己站在李莊家樓道裏。
黑漆漆的，沒有燈。
李莊臉朝牆，蹲在走廊盡頭。捅咕著牆角【安全出口】的牌子。
指示牌散發著陰惻惻的綠光，李莊整個人埋在黑暗裏，隻有輪廓的邊緣，有一圈淡淡的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