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這趟來白水村是拜祭柳先生的。雖然隻教了他兩年的書，但他和這位先生卻一直保持著亦師亦友的關係。幾個月前師母病故，先生孤身一人，思之痛之，身體也每況愈下，誰料如今竟也撒手去了。柳先生死時，劉玉正隨同大哥在泉州辦事，今日他特意吩咐下人準備了香燭，趕來先生墓前拜祭，就當一全往日的師生情誼吧。
柳先生的墓葬在半山腰，遠離村落，想來這必是先生的心意。這位柳先生原是書香世家、官宦子弟，隻因父輩因言獲罪這才流放到南劍州。柳先生在世時便自視甚高，少有親朋好友，平日裏也常自比晉代陶公。如今歿了，歸於這山林之中，也算是心願得償。
劉玉沿山間小路緩步而上，忽然聽得一側山林之中傳來陣陣女子抽泣聲。放在往常這樣的閑事兒，劉玉是一定不會管的，可是今天他不知那根筋沒搭對，竟然動了惻隱之心。
劉玉循聲而去，隻見溪水旁一個布衣女子正在掩麵痛哭。再細一瞧，這不是與先生同村的柳七妹麼。這柳七妹往日他去先生那裏時，也曾見過兩次的。“當時也沒見什麼特別，怎麼事到臨頭，竟會有那般勇氣。”劉玉心中暗想，“先生雖死，倒也算得上是不枉此生了。”
眼看她哭得心碎，劉玉本有心上前寬慰幾句，一時間卻又不知從何開口，正躊躇著，卻見那柳七妹已經抹幹眼淚站起身來——“......我一定要過優越的生活，我，一定要，比誰都幸福～”
劉玉眼見她昂首朗聲指天發誓，眼神炯炯、字字堅定，不覺心中也是一陣豪氣上湧，下意識就叫了一聲“好”。
沈妙那邊正豪情萬丈，突然聽見旁邊有人說話，驀地嚇了一跳，當下大吼一聲：“誰啊？”，語氣態度極為霸道。
沈妙回頭探尋時，正見一個藍衣少年自不遠處的樹蔭裏走出來。沈妙一番打量，那少年看似和柳七妹一般年紀，頭戴與衣裳同色的幘巾，手提香燭紙錢，麵容清秀，唇若施朱，濃濃的劍眉下一雙好看的杏眼此刻正望著沈妙，目光柔和。
“柳姑娘，許久不見，劉玉這裏有禮了”他邊說邊向沈妙行了個禮。
沈妙趕緊欠了欠身，算是還了禮，但目光卻仍上下打量著這個小男孩。這小孩兒還沒變聲呢，沈妙心中評判著，這孩子不光人長得俊秀，聲音也如這山間的溪水般清洌，上帝怎麼總是優待男人呢。
“方才劉玉真是唐突了。但柳姑娘能如此想，甚好。”
聽他口氣親切，沈妙心生狐疑，這位是柳七妹的舊相識？光看那長衫上的繡工和腰間的玉佩，沈妙能斷定眼前這主兒必定是個富家子弟。柳七妹一個貧農的女兒，怎麼會認識這樣的公子哥兒呢？
“我認識你麼？”沈妙遲疑著，怯生生地問道。
劉玉被她問得一愣。前幾日在家時，他也曾聽府裏的下人們談起，說柳先生死後柳七妹得了“失心瘋”，不記得從前的事了，當時還以為是鄉野村婦以訛傳訛，沒想到竟是真的。
隻是——既然全忘了，那她剛才為何又要發那樣的誓言呢？
“你不記得我麼？”
沈妙搖了搖頭，操著不太熟練的本地話重新問了一遍：“我認識你麼？”
她問得認真，他卻是澀澀一笑——真的忘了麼？...忘了也好。
“無妨，你我隻是數麵之緣，不記得也無妨”說罷，劉玉轉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