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嚇死我了!”說話的人臉色“唰”地一下白了一個度,仿佛麵對的不是偵查人員,還是那一具膨脹得麵目全非的屍體,“昨晚7點多,我吃完晚飯,扛著鋤頭去田裏。我和老嚴說好的,小水道裏的水輪著引來灌溉……”
因為驚懼所致,或是文化程度所限,他表述的前言不搭後語。
“我到田裏後,發現水田的入水口完全沒有水流進去,我就有點生氣,第一反應就是老嚴不講誠信。”他臉上有懊惱,有悔意,後悔的不知道是誤會老嚴還是追根究底。
“我背起鋤頭,沿著田埂往老嚴的水田走去,想去把水引回來。他的水田圍得嚴嚴實實的,水根本沒有流進他的田裏。那一片隻有我們兩家的田,沒有其他人家……”訊問的人很有耐心,沒有阻止他的話語,隻等著對方說不下去了,才繼續引導。
“我想,可能是上遊的水被攔住了,就順著水流向上遊走去。天已經比較黑了,我就拿手機照著,水道裏的水很少,底下的淤泥全部能看見。我走了大概七八分鍾,看到了它躺在那裏。”他抖了一下,臉色又白了點,寒毛豎起。
“我沒想到是個真人。以前曾經碰到過人體模型,剛開始以為又是那玩意,我就下到水道,抓起一隻腳,想給它撿起來。”他嘴唇開始有點發白了,話語也都哆嗦嗦起來。
“一下子沒撿起來,還差點把自己滑倒,好在有把鋤頭。手下摸著的感覺和模型的塑料感不一樣,我就感覺不對勁,大晚上的,我有點慌了,很想跑。”
“但水還堵著,不通不行。我田裏的水不多了,再不引流,第二天太陽一曬就幹了。我又大著膽子,拿手機從腳到頭那麼照了一遍。嚇死我了。”
……
“這是目擊者的證言。”
“這是你父親周俊傑的死因鑒定報告,是溺水身亡。法醫推定,是他喝多酒不小心落水。”
我腦海裏不斷出現這句話,不斷回憶著目擊者的證言。
從三歲到現在,二十多年,我不是沒有念起過這個父親。
如果,母親沒有和父親離婚,父親會不會洗心革麵,改掉賭博的惡習,我們一家三口和其他無數個正常家庭一樣和和美美地生活。
如果,母親沒有再婚,母親和父親是不是還能複合,我不再是別人眼中沒有爸爸的孩子,不用剛成年就要一肩擔起自己的人生。
如果,父親沒有染上賭癮,我是不是也能有一個完整的童年,不用被人指指點點,不用被同學排擠。
或者,我能找到父親,如果他沒有重組家庭,我們爺倆還可以一起生活,我會照顧他起居,給他養老。
嗬,我輕撫眼前的朦朧,自我嘲笑一聲。
眼淚這種東西,就像個調皮的小孩,你不理他,他就默默地流淌,你一理他,他就嘩嘩地流淌,外加嚎啕地大哭。
我的念想沒了。
我的父親沒了。
他沒有重新做人的機會,也沒讓我給他養老。
他是窩囊地醉酒溺水而亡。
……
我短短的25年人生裏,辦了兩場葬禮,一位繼父,一位生父……
自己還沒成長起來,卻幾乎要看透生死。
父親是個孤兒,在福利院待到8歲,被一個普通家庭領養。養母把他當親兒子對待,養父剛開始對他也還不錯。但他好逸惡勞,為了發財走上了賭博的道路,欠下了巨額債務。養母文化程度不高,她沒法離開養父獨立生活,但也不忍心父親跟著他們受苦,就又給送回福利院。
父親幼小的心靈遭受多次重創,對於父母再也沒有期待,一直在福利院待到成年。
這之後,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