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剛剛垂臨的夜色,和夜色中的雨。

在陽台上聽雨的白人初心裏說秋天了,秋天很短,這個城市。

立秋後的第二場雨。雨不大,不影響視線,隱約看得見泛著一隙白光的白蓮湖,和像桅杆的電視塔塔身。塔尖那枚今夜沒有星月作伴的橘紅,亮得孤獨,卻頑強。

女兒白杏叫吃飯了,像喊勞動號子。

四方桌,四口人各據一方,白人初和妻子孫斯蘭對坐,白杏與哥哥白天對麵。

晚飯的飯桌,是中國家庭的自由論壇。家庭中的一些重要決定,往往也是在飯桌上作出的。白家今天要作一個決定,白人初昨天吃晚飯時強調說這個決定很重要,他說這幾天他一直在思考要不要作出這個決定。但今晚一定得作出,不然作為家庭成員一員的白天明天一早假滿離家,就聽不到這個重要決定了。

白人初吃飯一向風卷殘雲,這幾日細嚼慢咽,飯量也小了,總是早早放了碗筷,坐到客廳沙發上去看央視新聞聯播。白家往日熱鬧的飯桌,這些日子就顯得有些沉悶。

白天和白杏一邊吃,一邊瞅空在父親臉上刺探。母親孫斯蘭愛喝湯,熱湯水汽愛霧鏡片,所以她吃飯一般不戴眼鏡,便不怎麼看人。白人初有回說這樣好,集中目力,吃起來穩準狠。但是今天她想看清坐對麵的丈夫的表情時,目力就不濟了。

“爸,求您了,別這麼深刻的樣子好不好,”白杏學作深刻狀,“您不知道在您麵前我們大家多自卑。”

白人初被她逗笑了,說裝的,加快了吃飯的速度。白杏說也不能裝三四天呀,累壞了阿爸我心疼。白人初又笑。

上周末,白杏吃晚飯時傳出一個信息,同仁醫院最近可能要撤換現任院長,新院長的人選可能是現任副院長李大元。雖然白杏將兩個“可能”在語氣上進行了處理,但仍沒能阻止父親和母親停止咀嚼,雙親錯愕的表情多少有點讓她意外。她想這畢竟和他們關係不大,她隻是想讓他們先知為快。“你怎麼知道的?”父親問。“聽趙衛說的。”白杏低頭吸拉著麵條。“趙衛怎麼知道?”白杏不答,抬眼放出反問來。白人初很快明白了,垂眼不再問。趙衛是他屬下的兒科醫生,他的父親是省衛生廳廳長。白人初將一片虎皮青椒拈在筷子上懸著,看了半天,又放回菜碗,筷子往桌上一按,說:“中國的事情就這麼怪,大路不通小路通。這麼大的事,兒科主任不知道兒科醫生知道,同仁醫院的不知道圖書館的知道,難怪那個新華社記者要把江總書記的報告拿去換港元了。”

孫斯蘭說:“人初,怎麼就扯到新華社記者身上了,同仁醫院的事!”丈夫有容易偏激的毛病,任何時候,她都不放棄及時糾偏的立場。

“爸,這不公平,”白杏美麗的杏眼裏含了委屈,“人家好心告訴您,反被您搶白。好啦,往後哇,我這個圖書館的井水不犯同仁醫院的河水就是了。”

“不犯?”對麵的哥哥白天意味無窮地一笑,“難哪。”埋頭扒飯不看白杏。這次回家他才知道,“河水”趙衛正在悄悄地犯“井水”白杏。

“白天你少陰陽怪氣,”白杏生氣了不叫他哥,“你這井水比我還遙遠呢,小心到時候扒心扒肝想犯也犯不上。”

白杏值得為自己漂亮的反擊得意,白天扒飯的頭就此重得抬不起。他這次回家一周,正是想犯同仁醫院兒科的河水周小慧。

白人初修長的身材從桌邊慢慢升起來,“對不起,杏子,爸爸不是對你,是對那種現象。”說完新聞聯播也不看了,鑽進書房。

隨後幾日,白人初眉目不展,寡言少語,就這麼“深刻”了三四天。逢這情景,大家不交談不幹擾,給他一個想事的環境。想好了,他會說的,或者是一個決定,或者是一番分析見解,或者是一篇激揚文字。昨天晚飯後他突然說我得作出一個決定,什麼決定,白天白杏猜不著,就連孫斯蘭也吃不準,問他他也不說,大家就疑疑惑惑地等著。

2

白天很悲觀,他預測自己這次沒戲了。可以肯定父親的決定與周小慧無關。他明天將帶著一腔失望離家北上,魂不守舍焦灼難熬的日子等著他去重複。他三十歲,比周小慧長兩月,計算機專業畢業,分在北方小城丹東。除有父親一樣的修長身材,他還有父親沒有的胸大肌。周小慧是父親的部下,父親前幾年選送她去美國公派留學,一年前回國那天,是他第一次見到周小慧。他從此信了那句帶了禪意的老生常談——婚姻是緣分。尋尋覓覓挑挑揀揀,燕舞鶯啼過眼雲煙,翩翩男兒一次不經意的出行,冷不丁中箭落馬,再也昂揚不起那顆高傲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