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爺,屬下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王爺要先聽哪一個?”白刹走進邃心居時,元禦廷剛好也在,聽說昨晚他又跟新夫人大吵一架,被趕出了瑤鬆苑,便避到邃竹苑來了。白刹頓了頓,有些尷尬地收回要說的話,“小王爺也在啊。”
“嗯。”元禦廷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為什麼婷婷還不來找他?一個晚上還不能消氣嗎?難道又要他去認錯嗎?但他並沒有錯啊,為什麼每次都要為同一件事吵得不可開交?
“什麼事?”倒是元詔廷先開口了,他這幾天心情不錯。
“呃……那先說好消息吧。鳳鳴公主回宮了,並且以死要挾皇上,要解除和王爺的婚約,這是聖旨。”白刹說著將一卷印著聖旨二字的黃緞替上,“聽宮裏的人說,是公主按著皇上的手印上的玉璽,並傳令以最快的速度交到王爺的手中。”
元詔廷淡淡一笑,接過聖旨。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隻是沒料到鳳鳴公主的效率如此之快。
倒是一旁的元禦廷奇了,“公主毀婚?這應該是壞消息吧。”
“呃……”一時間白刹聰明的頭腦竟找不出好的理由來解釋這一問題。
“壞消息是什麼?”元詔廷問,無形中解救了白刹。
白刹獲釋般籲了口氣,答道:“前來議和的遼使進宮麵聖了,王爺可知道一起進宮的還有什麼人?”
元詔廷的臉色瞬間由晴轉陰,空氣似乎跟著降到冰點,他幾乎是從齒縫裏說出三個字:“耶律雷。”
“還有耶律霏。聽說議和的籌碼是和親,還有……”白刹看著元詔廷陰鬱的臉,欲言又止。
“說。”元詔廷冷聲說。
“皇上宣紫耶小姐和王爺進宮。”
“好極了。”俊美無比的臉浮現一絲幾近殘冷的冷笑,比臘月的冷霜還讓人發寒,“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還想玩什麼花樣。”
“哥?”
“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冷冷拋下這一句,元詔廷大步出了邃竹苑。
“喂!”元禦廷想叫住他,但元詔廷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口,“哥是怎麼了?”
“你還不懂嗎?”一個清雅的聲音淡淡傳來。
元禦廷循聲望去,隻見任婷婷就站在門邊,似乎站在那裏很久了。
“婷婷!”他喜出望外地走過去。
“傻瓜,你怎麼永遠學不乖?”她說。
“婷婷,我還以為你不會來找我了呢。”他摟著她,笑得有點傻,“對了,你剛剛說‘你還不懂嗎’是什麼意思?”
“不懂你哥的心啊。”她說。
“我哥的心?”他的確不懂,他認為沒有人能懂,因為他甚至會懷疑,那個連表情都很難琢磨的老哥,到底有沒有心。
“你有沒有想過,你哥愛的人是誰?”
“我哥會愛上誰嗎?”他像聽到一個好笑的笑話,爽朗大笑。但觸及婷婷認真的臉,尷尬地斂去笑,認真地說:“在我心裏,哥就像一個神,沒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他沒有缺點沒有弱點,也很少讓人看出他的情緒,就算是很生氣很生氣了,也鎮定得讓人膽寒,像他這樣理智的人,會放縱自己去愛上誰嗎?”
“但他畢竟是一個人,是一個男人。不管他多麼鎮定,怎樣隱藏他的情緒,也逃不開愛情的魔咒,遇到愛情,不管多冷靜自持的人也會失去理智。”婷婷說。
“我哥耶,怎麼會失去理智呢?”元禦廷看著妻子,“就算要愛,他也會愛鳳鳴公主。”
“何以見得。”
“因為他們之間有婚約啊,而且隻要娶到鳳鳴公主,冀王府的地位就更屹立不倒了,哥那麼聰明,當然知道什麼女人對他比較有利。如果要愛,當然會愛一個比較有利的女人,何況鳳鳴公主也很好啊。”他理所當然地說。
“你和紫耶也一樣有婚約,她也一樣值得你愛,這麼說你也應該愛上她啊。”
“我跟哥怎麼一樣。”他笑。
“有什麼不一樣。”
“我隻是凡夫俗子啊。”而哥在他心目中是神,一個無所不能但冷冰冰的神。
“他也一樣是血肉之軀,一樣會不顧一切愛上一個女人,想要竭盡所有給那個女人幸福。”
元禦廷愣了,而後又笑道:“怎麼可能,如果有這樣一個女人,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所以我說你不懂你哥,不單你哥,你天真地以為每個人愛一個人都會整天掛在嘴上,還讓你知道。”她翻了個白眼。
“難道不是嗎?我就是啊,我愛你我愛你,我每天都有說啊。”
“傻瓜。”笑著捶在他胸口,卻被他眼明手快地捉住。
“老實說,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難道你知道我哥愛上了誰?”
“是紫耶。”她說。
“什麼?怎麼可能?她是……呃。”他看著懷裏的女人倏地變了臉色,猛地住了口。
“她是什麼?說完啊。”任婷婷狠狠瞪著他,“你是不是還覺得你應該娶她?你是不是還以為她是你的未婚妻?”
“婷婷,我們好不容易和好了,不要又回到這個話題了。”他高舉雙手,無奈地說,“這些天我們為了這件事吵了不下十次了,要說多少遍你才明白呢?我和紫耶從小相識,即使沒有男女之情,也有兄妹之義。我悔婚在先,害得她名節掃地,我隻是想彌補她。沒錯,愛情的世界容不下第三個人,但我們不能這麼自私,為了自己的幸福而讓她遭到那些市井之徒的唾棄。你不也是她的姐妹嗎?難道你忍心嗎?”
“原來我在你看來是這樣一個女人,一個橫刀奪愛,不管姐妹的死活,並且自私刻薄的女人,好,很好,那你休了我好了,你去負你的責,你去娶紫耶好了。”她決然轉身,淚水從臉龐滑落。
“婷婷!”他飛快從後麵抱住她,不讓她走開,並把頭埋進她的肩窩,低聲道:“我們不要再為這件事吵了好嗎?如果失去你,我寧願做一個壞人。”
“你是傻瓜,你怎麼會是壞人呢。”任婷婷任由他抱著,柔聲說。
他苦笑,“還不夠壞嗎?那些百姓是怎麼說紫耶的?我每次聽到,都覺得不寒而栗。我為了自己,毀了紫耶的一生,我會下地獄的。”
“這些不該是你擔心的,就算要下地獄也不會是你!”她在他懷裏大聲說,然後閉上眸,平靜下來,“放心吧,你哥會給她幸福的。”
“我哥?我快二十歲了,我不能再讓我哥幫我收拾爛攤子。”他說。
“事情已經夠亂了,如果你再摻一腳,那才是爛攤子!”任婷婷轉身看著他,“我阻止你娶紫耶,並不是因為吃醋,我說過我願意和紫耶共事一夫,這並不是虛偽的假話,但這不會是她要的幸福啊。而且,如果你那樣做的話,之前你哥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我不懂。”他茫然地看著她。
任婷婷翻了個白眼,“你哥費盡心思就是讓你們成不了婚,你現在還堅持要娶紫耶,我估計下次他就不會用這種仁慈的手段對你這唯一的親弟弟了。事實上,如果你不是他的親弟弟,我估計你老早就沒好日子過了。”
“我哥讓我不能和紫耶成婚,是因為他知道我愛的是你,他為了成全我們,寧犯欺君之罪向皇上請旨賜婚,他這樣為我,怎麼會把我發配邊疆什麼的。”他說。
“說你笨還不承認,他那哪是為了你啊,他隻是肖想你的未婚妻很久了,機不可失,他當然不會放過。”她再次翻了個白眼,“所以這件事,你還是不要太心存感激了吧,他無非是順便成全了我們。”
“肖想……我的未婚妻?”他很難把“肖想”兩個字和冰冷無情的老哥聯係到一起去。
“沒錯,我可以確定的是,他愛紫耶,很愛很愛,為了這份執著,他甚至甘冒欺君之罪。因為他知道,隻有這樣才能讓紫耶對你們之間的婚約死心。”
“哥愛上了……紫耶?”他有些結巴地重複這個訊息。
“否則,就算為了成全我們,他也不會違背老王爺的遺命,毀棄冀王府與將軍府十幾年的承諾。你不覺得就我們的婚事而言,他比你我還要熱衷嗎?而在此之前,他又是如何反對你和紫耶的婚事?”
“但是,如果他愛紫耶,那他做的一切,對紫耶不是有些殘忍嗎?”他皺起眉頭,“女人最重要的不是名節嗎?他卻親手毀她的名節。”
“這隻說明你哥比你了解紫耶。”她說,“女人最重要的是名節,但紫耶最重要的並不是這些啊。其實名節隻是別人給的,並不是事實本身。你在乎,它就會變得很沉重;你不在乎,它就雲淡風輕了。”
“哥愛紫耶,為什麼從來都不跟我說呢?”他仍是不解。
“以前,他或許是不知道你到底愛不愛紫耶,到後來,或許是由於他的驕傲吧。”任婷婷訥訥地說。
晴朗的天空突然多了幾片烏雲,起風了,她突然覺得有些冷。
此刻的皇宮大內,正為遼宋議和一事大擺宴席,皇上高坐龍椅之上,太子與鳳鳴公主陪坐殿上,這位一向不參政事樂觀善良的公主,現在卻一臉古怪。殿下是絲竹笙歌,曼妙舞姿,兩側是一幫正襟危坐的文武大臣和四個麵無表情的遼人。這幾個遼人分別是前來議和的使臣、耶律雷、耶律霏兄妹以及護送鳳鳴公主回宮的遼國大將蕭林。
“遼宋休戰,乃天下幸事,此次耶律將軍與蕭將軍能親自來我朝談議和事宜,真是遼宋臣民之福,天下蒼生之福,陣前交鋒淩將軍可沒少吃兩位的虧啊,哈哈哈!來!朕敬各位一杯!”一曲終了,皇上舉起黃金樽,朗聲道。聲音洪亮,看來心情極好。
“皇上言重了,我軍也沒有得占淩將軍什麼便宜。”耶律雷說,否則宋遼之戰也不會僵持不下。
“哈哈哈……”皇上再次開懷大笑,這次笑得幾乎有點傲慢。
“素聞大宋皇帝以仁治天下,我大遼也非嗜戰之邦,隻是此次議和,也希望大宋能拿出誠意。”遼使不卑不亢地說。
“這是當然,遼使有何要求,不妨直說,大家可以商討斟酌。”皇上眼角依然含笑。
“自古兩族化解幹戈,最有效的辦法,當然是和親。兩族成為一族。”遼使說。
“這的確是個好辦法,朕可命人將適嫁公主的畫像送到使者下榻的別館,請使者一一過目。”皇上說。
“不必。”使者道,“我們已然有了人選。”
“哦?哪位公主入了使者的慧眼?”皇上驚疑。難道是鳳鳴?如果是,他可舍不得。雖然遼宋長年對峙,加上大宋立國之初,內憂仍在,和戰對大宋至關重要,但他也不忍賠上愛女一生的幸福。這丫頭也真是,若早願意嫁到冀王府,也就不會橫生枝節了。現在連毀婚的聖旨都下了,還是這丫頭以死相逼,按著他的手蓋的玉璽,害他堂堂一國之君,現在卻做出這等出爾反爾的事情,真不知道怎麼跟人交代。
遼使與耶律雷交換了個眼色,道:“遼宋對峙多年,雙方主帥大遼以‘耶律’為旗號,大宋則是淩老將軍為主帥,若兩方主帥可以和親,那麼宋遼和戰之意不就不言而喻了嗎?”
“主帥和親?這種說法朕還是頭一次聽說,使者的意思是……”皇上故意拖長尾音,讓他接下去。
“淩將軍不是有一位姿色過人驍勇善戰的女兒嗎?”使者說。
“哦?淩將軍,使者所言可是事實?你有這樣一個女兒,朕何以從不知曉?”
“皇上恕罪,小女品貌平平,不值一提。”淩鬆雄聲音微顫。打仗的事找他情有可原,現在議和,應該是文臣的事,怎麼也和他有關。
“恐怕不是吧,從使者的話聽來,你這位品貌平平不值一提的女兒,還是議和的關鍵呢。”皇上淡笑道。
“這……恐怕是使者抬愛了。”
“是嗎?這倒讓朕好奇了,若沒有出色之處,使者為何獨選令嬡?這樣吧,不如宣進宮來,是否抬愛,一看便知。”皇上傳令下去,接著一派輕鬆地對淩鬆雄道:“倘若真是抬愛,將軍也並不吃虧不是嗎?”
“這……”淩鬆雄當然知道,皇上心裏已然有了打算,如今與他商量,是尊重他這個為人臣為人父的麵子和心情。
“既然遼使認為令嬡能化解遼宋之間的幹戈,將軍是否割愛,平息這場戰爭?”
“臣……”他能說不嗎?皇上給他一個軟柿子,他身為人臣,能不吃嗎?別說是軟柿子,就算是爛柿子,他也得吃,還得笑著吃。現在皇上給他一個說好的機會,是給他一個做忠臣的機會,也給自己一個做明君的機會。
“不行!”
“不行。”
兩個聲音,一樣決絕地打斷,代替了淩鬆雄的回答。
趙元休終究看不下去了,他太了解父皇,他當然知道父皇的下一句話,就不會是詢問,而是結論。皇帝一旦下了結論,就不單是結論,而是聖旨,沒有人可以改變。他就算得不到紫耶,也不忍看她成為政治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