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逝(1 / 3)

夢境都是假的,但兩人同時做同一個夢就真假難辨了,而這種事近來卻時常發生,虎子和小花就是這樣。

母親丟了。

虎子和小花顯然是乳名,是母親起的。一覺醒來姐弟倆幾乎同一時間收到老家發來的消息,清晨母親不見了,像是出了遠門。兩個人著急的同時又未過分慌亂,似乎知道母親不會出事,很快他們的判斷得到了證實。

小花收到了一張照片,是保姆阿姨發來的,照片中的宣紙上繪著幾行娟秀花朵,淡紫色的是半枝蓮,淺黃的是雛菊,小花望著錯落有致的排列心中有了答案。

虎子看到的是一張樂譜,確切的說是簡譜,身為音樂教授的他一眼就讀懂了其中的含義。

小花在兒女的陪伴下,終於拿到了在日本東京中央拍賣會上競拍的拍品,一幅創作於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源自蘇州的蘇繡長卷《姹紫嫣紅》,同場落槌的還有齊白石和吳昌碩等大家的書畫珍品,年逾古稀的工筆畫家小花捧著卷軸匆匆趕往機場,直飛蘇州老家。

虎子在首都國際機場盼到了那件發自意大利克雷莫納小鎮的貨品,一把來自原產地的小提琴,距今已有近百年曆史,也許隻有當地匠人的修葺工藝才能使這把曆經戰火的樂器重獲新生,虎子提著琴箱登上前往故鄉的航班。

“我去看他們了,勿念。”

這是母親傳遞給兩個人的信息,一位齊頤老人常用這種調皮且特有的方式與兒女交流。

山間的野花肆意怒放,在老人眼裏曆經歲月變遷,隻有這片山野未曾改變。每年這個季節她都會來這裏看望他們,還給每種花起了名字:哥哥、母親、父親、弟弟、丈夫。。。

搖曳的花朵仿佛與她訴說著什麼。

遠處高聳的青山縈繞著一層氤氳薄霧,一縷縷紫煙纏繞升騰,一抹淡雅笑意浮現在深眸中。一九三五年的除夕、春節和立春相連,當地人稱為“喜春三連”,寓意吉祥之年。

蘇州城東的宋家大院裏賓客盈門,雖生逢亂世,但宋家這個春節可謂三喜臨門。

宋啟昌的神色從陰鬱到舒展隻用了邁出正房門檻的一瞬,拜年的客人們許多是宋氏綢緞莊的老主顧,北京瑞蚨祥和上海老九章這樣的老字號也常從這裏上貨,而宋啟昌一打眼就覺察出與往年不同,眼前的賓客以蘇州本地客商居多,還有一些江浙滬的生意人,其中不乏碧眼金發的外國麵孔,大多來自上海租界地,蘇州日租界領事館也派來代表前來慶賀,宋啟昌向眾人行抱拳禮,走到院子中心的空地上。

宋啟昌的感謝發言依舊麵麵俱到,三喜臨門自然成為賓客們最關心的話題,以宋啟昌一貫嚴格的治家理念,自然首先會把宋氏綢緞莊即將在上海開立分號的喜訊與眾人分享,但此刻卻把頭條留給了長子宋凱峰,當然這則喜訊也與生意有關。

東廂房窗欞後麵一雙大眼睛忽閃著睫毛,散射的陽光灑在玉蘭花般粉嫩的臉頰上,發型梳得格外精致,有別於這個年齡段的傳統發飾顯得很現代,是母親巧手下的產物,與父親的嚴厲不同,塗寶茹管教孩子是慈母式的,尤其是對家中唯一的女孩。“快來看呀哥,父親正說你的喜事呢。”

宋凱峰端坐在桌邊愁眉不展,桌麵上放著幾張展開的信紙和信封,字體雋秀有力,落款寫著‘宋啟昌罪謝’幾個字。

“何喜之有。”

宋凱峰拿起信紙剛要撕掉,宋紫嫣衝上前一把奪過。

“幹嘛,為什麼要撕?”關切的目光落在哥哥臉上。

“你還小,哥哥不能連累你。”

“我已經讀國中了,是大人了。”

望著妹妹靈動純真的眼神,宋凱峰露出一絲無奈的笑。

宋啟昌的頭條喜訊,是長子宋凱峰即將與蘇州日本商會會長澀穀平介的獨女純子小姐訂婚的消息,賓客們紛紛送上祝福,真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宋啟昌卻從一張張笑臉背後讀出了罵他是漢奸、賣國賊的聲息。九一八事變後,日本關東軍占領中國東北,成立偽滿洲國,全國上下抗日呼聲四起,雖然國民政府采取不抵抗的政策,但老百姓卻義憤填膺紛紛抵製日貨,民族危亡之際宋啟昌卻與日本商人聯姻實屬遭人唾棄之舉,可宋啟昌這麼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世人看來生意越做越大的宋氏綢緞莊實則早已危機四伏,在上海成立分號更是宋啟昌的冒險所為,為了穩固蘇州老鋪的局麵,宋啟昌權衡再三隻好同意了這樁婚事,並且行使起一貫的一言堂權威,縱使遭到宋凱峰的反對也無法動搖。沒人比宋啟昌更了解這個長子,為人忠懇一團正氣,到了二十出頭的年紀心念的隻有報效國家,可宋家的產業遲早是要讓兒子接班的,三子宋銘瀚尚且年幼,宋凱峰自然是最佳人選,但宋凱峰偏偏有著一顆向往自由的靈魂,勢要衝破封建傳統禮製的束縛,怎奈羽翼未豐,尚未強大到與整個家族對抗的地步,因此當宋凱峰把心裏話講給從小悉心愛護不經世事的妹妹時,宋紫嫣的回答令他訝異不已。

宋紫嫣輕輕折好信紙塞進信封放在哥哥掌心,宋凱峰望著她臉上綻放出的果敢自信,不敢相信眼前的妹妹剛滿十六歲。

“宋老板,那這第三喜究竟是什麼?”一位客商問道。

宋啟昌聞言四下張望找尋著什麼。

“父親,我在這呢。”

伴著清脆的聲音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位妙齡女孩,站在她身邊的是母親塗寶茹,宋紫嫣雙手托著托盤,上麵放著一副卷軸蒙著綢緞。

“快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犬女紫嫣。。。”

“應該先介紹母親大人才對吧,父親?”宋紫嫣略帶俏皮地糾正著。

“對對,這位是我的夫人塗寶茹。”

“不用介紹了,很多都是老朋友了。”塗寶茹回道。

“要介紹,好多賓客是第一次來到府裏。”宋啟昌的目光落在那些金發碧眼的外國麵孔上。“沒錯,塗夫人可是全蘇州技藝最高超的繡娘。”一位老主顧應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