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冬。
四下靜的詭譎,昏黃的殘陽自槅扇灑進來,在男人頎長的身形上投下斑駁,如神祇般的麵龐沒在晦暗中,瞧著有些許不真切,上半身沐在明裏,連白袍上的暗紋都清清楚楚顯現出來,光影交錯間,叫人迷惑。
即使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蘇婍蘿還是覺得駭人,寒光乍現的涼意仍縈繞在脖頸,自己上輩子剛過十五歲就死在了他人劍下,而這個人正是蘇婍蘿兩輩子都未聽得有一句壞話的靖南王江璟瑜。想到素傳“無意皇位,明哲保身”的靖南王竟然親手將自己做太子的侄兒捅了個透心涼,且下手決絕,蘇婍蘿就暗自立誓:這輩子一定要遠離這等表裏不一的人,以免慘遭毒手。
正神思著,婢女蒔雀端著金絲白梅糕走進來。
“姑娘,大公子打府外頭回來了,說是得了好東西,差人喚姑娘去瞧瞧。”
蘇婍蘿作為衛國公府嫡女,娘親風若漪是衛國公蘇衡唯一的夫人,先後有一子一女,誕下蘇婍蘿時積疾,四年後翩然而逝,蘇衡深情,此後一直未娶。
因著蘇母尚在,蘇家三兄弟並未分家,早年間蘇三爺蘇玦任顯武將軍,不幸戰死,隻留發妻許氏帶著一對女兒,大姐兒蘇橋榅,二姐兒蘇妙姀。蘇二爺蘇牧倒無意仕途,擇了商路,並聽從父母之命娶了開國侯的妹妹裴氏,裴氏身下有一對兒女蘇鵲檀蘇騂堯。蘇二爺還納了一位美嬌妾楊氏,也育得一子一女蘇有曈蘇焜堯。不過聽說楊氏乃一風塵女子,性子跋扈,欺負不得與開國侯府沾親帶故的裴氏,便將手伸向了許氏,時常在後宅掀起些風浪,惹得蘇老夫人不快。
蘇婍蘿清晰的記著上輩子,楊氏躍躍欲試,屢次想荼毒自己,祖母與父親雖是護著,卻無法時刻在旁,倒是大哥在翰林院做個書詔學士寫寫詔書,閑散的很,聆風閣離自己的綺湘閣也是最近的,大哥時常來看望自己,擋掉了不知多少明槍暗箭。
這樣想來,對自個兒最好的應當是大哥不錯了。於是蘇婍蘿果斷喚另一位婢女錦棠拿了鬥篷前往聆風閣。
聆風閣是一座三進的院子,院內假山林立,大片翠屏蒼勁有力,上午新落的雪覆在蒼翠欲滴的竹葉上,凝起了一層霜。
蒔雀走向站在厚氈一側的小廝,片刻通報後,小廝取了簷間的紅紗燈籠,領著出來的蘇尚越向過了垂花門的蘇婍蘿走去。
“大哥。”
蘇尚越大步流星而來,未披大氅,露出茶白色的袍子和錦紋皂靴,他頭戴青雲冠,風情的眼眸被燭火揉皺,氤氳起淡淡輕笑,輕如蔽月之流雲,像立在冬日裏的一株清蘭,一副謫仙不可輕近的樣子惹得蘇婍蘿咋舌,想著娘親太偏心,將一身的好皮相都給了大哥,到了自己的時候,隻剩一身白皮子,再無其他。
蘇婍蘿跟著蘇尚越進屋,當小廝打起厚氈時,瞧著裏麵的書架旁還站著一人。
如果說跟在蘇尚越身後看不真切,那當進屋與蘇尚越錯身時,蘇婍蘿是徹底看清了。是有個人不錯,並且此人雖背向而立,卻異常熟悉,甚至想到空氣中彌散了此人的氣息都令蘇婍蘿渾身發毛,在高幾處止步不前。
“子先,此幾本孤本可否借本王一閱?”
蘇婍蘿猛地一震。
她記得這個聲音,上輩子彌留之際,就是這個聲音縈繞在耳畔歎惋,聲音如山泉濯石,沁人心脾。
這!這是那個偽君子靖南王!
她驚恐的朝書架看去,見那偽君子正緩緩轉身。數九嚴寒的一身白袍愣是被繾綣燈火化開,染上了溫暖,腰間掛螭紋佩,頭頂紫玵冠,發絲整齊的垂在身後微微翕動,麵如秋月淡泊沉靜,目若深潭波瀾不驚,唯眼角一痣如白璧微瑕,修長的身形立在那裏,整個風光霽月的君子。
委實好看。
“呸!”蘇婍蘿在心裏啐了一口,分明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偽君子!
“王爺好哪幾本,大可取去。”蘇尚越看向男人,隨後衝蘇婍蘿開口道:“媆媆,這是當今聖上的胞弟,靖南王殿下。”
蘇婍蘿小名喚作媆媆。
見人仍站在高幾處,他拍拍身旁的圓凳,示意人坐下。“媆媆來,別怕,靖南王可是頂頂好的君子。”
君子?她此刻隻想抓過大哥的臉,讓他好好瞧瞧,這人才不是什麼君子,他就是個小人,但對上男人的目光,她咽了咽口水,被看穿的感覺湧上心頭,下意識向蘇尚越靠近,站到人身後頭。
“蘇姑娘。”男子開口,笑意漸深。
蘇婍蘿心悸的很,平了平氣息,怯怯回答:“見過王爺。”
悄悄抬頭發現男人仍盯著自己,一瞬嘴角上揚之後,走向了蘇尚越身旁的位子。
……
蘇婍蘿看著蘇尚越給的螺子黛,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綺湘閣,也不記得那個偽君子和大哥聊了些什麼,經過又見的恐懼,隻剩下一片驚慌,想著明日一定要好好勸勸大哥,與那偽君子離得遠些才好,免得被人賣了都不知。
但蘇婍蘿並未如願,因為第二日,她便被邀著去了詩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