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欣像小企鵝。
南極的企鵝,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下海捕魚。熱鬧的海岸線上,轉眼隻留下還沒褪去絨毛、不能獨立生活的小企鵝。在它們的父母沒回來之前,小企鵝將獨自麵對來自四麵八方的危險。恐懼、孤獨、饑餓、不安是他們的朋友。
這與古欣一家的生活很相似。古欣第一次跟媽媽分開,是因為弟弟古雨,隻是那時的古雨還是飄在空氣中的灰塵,飄在爺爺大腦的夢想。
那年春節,古長春在院子裏劈柴,爺爺將柴摞成堆,爺爺說:“你們怕是要給我生個孫子才對喲。”
“這個事嘛隻能靠命。”古長春揮舞著斧頭,頭發上繚繞著一層水汽,像極了蒸飯上了氣。
“命,狗屁個命,生不出男娃兒,她柳美容走人,沒得商量!”爺爺吐出一口濃濃的旱煙,煙子一下蒙住他的臉,爺爺順勢又眯著眼猛吸了一大口。
“娶她由你,攆她也由你?我就不信了。”古長春扔下斧頭要走,爺爺抓起斧頭朝他扔去,斧頭打在他的腳後跟上。
“奶奶的,我不養你,你墳頭的樹都好高了,不聽老子的。”古長春聽了這話,乖溜溜地回來繼續劈柴。
爺倆說事,並不回避蹦來蹦去撿柴的古欣,古欣隻聽懂了“柳美容走人。”
柳美容是地道的農村婦女。那回,爺爺和古長春去苗耳山砍柴,碰見柳美容在河坎上割草。河坎上長著茂盛的白茅草,河坎下是幽深的河水,一般的割草人常常是望草興歎:那點兒茅草長勢才好喲,就是沒人敢去割!是喲,割草人稍不慎,掉進河裏隻有死路一條。
爺爺看見柳美容跪在河坎上,膝蓋嵌進軟泥裏,手抓住堤坎上的刺梨枝,懸著身子去割白茅草。刺梨刺破她的手,幾滴血滴在茅草上。
“這女娃兒吃得苦!你就娶她!”爺爺說。
古長春扔下砍柴刀和扁擔說:“牛也吃得苦,我娶牛?她好大一股狐臭味,你不曉得?”
“由不得你!”爺爺用煙杆嘴直指著古長春,“你不是老子養你,你墳上的樹都比你高,不聽老子的。”
古長春撿起扁擔,拎起砍柴刀,像挨了棍子的狗,夾著尾巴跟在爺爺身後。
柳美容要生孩子了,夜裏兩點鍾發作,古長春說去鎮醫院吧,爺爺不吭聲。奶奶燃起一盆火,將剪子放上去,燒得通紅等待著。“你吊住床架子,用力,撒尿一樣就生了。”
柳美容滿頭汗水,肚子不疼,就是漲得要爆炸,她聽見說話心裏就煩躁想撓人,但她不敢做聲,她照著婆婆說的話去做。
古欣生在地上,奶奶拿著燒紅的剪子剪掉臍帶。爺爺說:“我說不去醫院嘛,一個妹崽兒,浪費錢。”
生了古欣,古長春去了製衣廠。柳美容果真像桉樹下的水牛。水田裏,她把褲腳挽到大腿上,帶著鬥笠,披著簑,揪著牛尾巴,揚起斑竹條耕田,遠看,分不出柳美容是男是女。
柳美容一個女人,大腿烙了一層水鏽,成了古銅色;牛累了,牛屁股一陣痙攣,尾巴一甩,把泥漿甩她一臉,甩進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