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鐵證難尋(1 / 3)

從晌午開始一直飄著米糝子一樣的小雪。 剛入冬的頭場雪,下得靜,人就睡得死。 這樣的天,有些人就該蠢蠢欲動了。 張勝利本來也睡得很死,因為白天和徐闊一塊兒吃了一頓雞。 興許是肉吃狠了的緣故吧,夜裏肚子有點兒絲絲拉拉地鬧,就硬挺著起來到屋外上廁所。 這時,他聽到了院牆那邊傳過來的聲音。

張勝利一聽聲音馬上就意識到老徐頭家出了什麼事。 於是,張勝利隨手抄起一把鐵鍬,撲到院牆邊上,探過頭去察看究竟。 賊有兩個。 陰影裏,一個牽著牛往外走,他的同夥舉著棒子杵在門洞,準備誰露頭? 誰。 此時最為凶險,誰露頭算是倒血黴了。 老話說盜亦有道,可現在的賊沒這個講究,下手極黑。

如果換了是別人家,張勝利可能不會出手,可因為有徐闊,因為老徐頭的孫子是徐闊,他不能不管。

張勝利把鐵鍬高高扔過牆,“嘡啷”一聲發出很大的響動。 張勝利雙手一扒牆頭,輕巧地翻了過去。 盜賊受了驚嚇,那個舉棒子的放下高舉著的木棒,飛跑著去跟牽牛的夥伴會合。 落地後的張勝利摸起地上的鐵鍬,朝兩個賊追過去。 模糊中,賊好像少了一個,隻有剛才舉棒子的還在。 見張勝利追過來,他朝張勝利舉起木棒,要拚的架勢。 張勝利緊急刹住腳,也把鐵鍬高高舉起來,眼睛瞪著那個賊。 張勝利這才發現,那賊竟然學了影視劇裏殺手的樣子——蒙了麵。 那賊沒有跟他糾纏,隻是虛晃一槍,嚇唬他一下,跑了。 張勝利無意追趕,想去看看老徐頭和徐闊怎麼樣了。 就在這時,徐闊卻像從地裏鑽出來一樣,突然站到他麵前:“二叔,我家出啥事了? ”

張勝利嚇了一跳,抹把臉說:“你這小犢子,又跑鎮裏上網了是不是? ”

徐闊嘴裏像含了東西,嗚嗚嚕嚕地說:“打了一場遊戲。 ”

這時,徐闊看見了牛,顯然是賊棄牛後逃了。 張勝利過來推了一把徐闊:“趕緊的,快回家看看你爺! ”

警察來的時候,老徐頭已經被村長派的人和徐闊送往醫院急救。 院子裏聚集了不少人,頂著薄雪,議論著這件事。 張勝利在給大家講述事情的經過,講得細致生動。 他在講述自己的英勇時,稍有改動,把爬過牆頭說成是用鐵鍬當作撐杆,像跳高運動員一樣從牆上飛跨過去。 他還沒講完,就有人指著他說,勝利,你怎麼說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好像你親自幹的一樣。 一句話,噎得張勝利直翻白眼兒,一時說不出話來。 眾人也都不言語了,死盯著張勝利。 張勝利憋了半天才說出話,偷牛犯法,這事兒咱能幹嗎? 有人緊頂上一句,那偷啥不犯法呀? 張勝利臉上有些熱,硬硬地說,我咋知道,你問法院去。

這時,村長過來把大家轟散了,張勝利才想起自己還沒上廁所。 一想到廁所,肚子還挺配合,墜得厲害。 他蹲在茅坑板上吭哧吭哧拉出去一大堆; 拉完了擦好屁股站起來,剛要提褲子,肚子又墜,連忙又蹲下,又拉出去一堆。 他在心裏罵,媽的,白吃了,那可是雞啊! 不知道徐闊的肚子怎麼樣。

張勝利與徐闊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 徐闊的父親徐景常老早就帶著老婆到省城打工去了,把一個孤伶伶的徐闊扔給了孤零零的老徐頭。 遊手好閑的張勝利整天招貓鬥狗唱唱咧咧沒個正形,徐闊就爬過牆來跟他玩。 徐闊從小沒人管理,野生野長,稍大一點兒就開始逃學,再大一些學會了上網,有時成天成宿在鎮裏的網吧裏泡,時間一長就成了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不良少年。 爺爺拿他沒辦法,父母回來就罵他打他,在學校老師不給好臉,還就是張勝利對他好,弄點好吃的好玩的都想著他。 張勝利對徐闊的好還有一層特別的意思。 那是在徐闊一兩歲大的時候,還沒結婚的張勝利就常過來逗孩子玩。 徐景常的媳婦長得挺好,一來二去,徐景常有了不好的感覺,再看見張勝利的時候,臉上就掛了霜。 終於有一天,徐景常發作了,把張勝利擋在門口,放出一句狠話:再到我家來我剁了你的腿。 其實,張勝利自己也弄不明白,他是喜歡小孩還是喜歡小孩的母親。 徐景常把老婆帶出去打工,這件事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上午,張勝利悶得沒事幹,就拿笤帚把雪掃開,露出黑色的地皮,在地上灑上一把穀子,支上笸籮。 他在支笸籮的小木棍上拴一根細繩,繩從門縫順到屋裏。 張勝利躲在門後,手裏抓住繩子,雙眼透過門玻璃,緊盯著笸籮籠罩下的灑了穀子的黑色地皮。 如果成功的話,他可以逮住幾隻麻雀解解饞。

麻雀沒等來,卻溜達過來一隻小公雞。 這不是張勝利養的雞,自從父母死了以後,這院子裏就再也沒有聽過小雞叫。 張勝利從來沒有養過雞,不過,這並不耽誤他吃雞。 眼瞅著小公雞鑽到笸籮下麵吃糧食,張勝利拉動了繩索,支著笸籮的小木棍倒下,笸籮就把雞扣在裏麵。 張勝利從屋裏走出來,來到笸籮一旁,一隻手輕輕掀開笸籮的邊緣,一手探進去摸雞。 這時,就聽身後撲通一聲,他嚇得身上一激靈,手縮回來。 張勝利站起身,看見了從牆上翻過來的徐闊。

徐闊說:“你又偷雞。 ”

張勝利瞪他一眼:“這是偷嗎? 是摸,踅摸點兒吃的而已,是看不見拿的。 ”

徐闊撇著嘴說:“偷雞摸狗,反正差不多。 ”徐闊打量著地上的笸籮,“扣住了嗎? ”說著把手伸到笸籮下麵,動了幾下,然後把另一隻手也伸進去,一挺身,就勢掀開笸籮,一手抓著雞的翅膀,一手死握著雞頭,猛地直起身子。 小公雞的翅膀不能動,嘴也不能叫,在徐闊手中猛力而無奈地掙動。 “二叔,預備刀! ”徐闊提著雞朝屋裏快步走。

徐闊把抹了脖子的雞扔在地上說:“等著我爺罵牆頭吧。 ”張勝利這才明白,小公雞原來是徐闊家的。 他指著徐闊的鼻子罵:“這個敗家孩子! ”

二人開始收拾雞,吃雞。 吃完,徐闊一抹嘴,從身上摸出把口琴,嗚嗚哇哇地吹了幾下。 張勝利說咱倆合奏,說著從牆上摘下他那把破二胡,絲絲啦啦地拉起來。 二人合奏完一曲,張勝利指著徐闊的口琴說,你的家夥該淘汰了。 徐闊的嘴唇在口琴高音區跳蹭了兩下,說掉了兩個簧片。 這把口琴還是張勝利送給徐闊的。 在徐闊小的時候,有一天徐闊又哭又鬧整得老徐頭直掉眼淚,張勝利才咬咬牙,把這把口琴送給了他。 那年,正是徐闊的父母外出打工的頭一年。

那天,徐闊一直跟張勝利混到下午四點。

可能是把滿肚子的雞肉都倒進廁所的緣故,這一夜,張勝利再沒有起夜,待他醒來,窗玻璃上的霜已經開始融化,應該是上午九點多了。 他正要爬起來,村長進來了。 村長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那個人的出現,讓張勝利一直溫暖的被窩立即灌進一股涼氣。 村長定定地看著他說:“太陽曬屁股了,你還有心思睡覺? ”

村長帶來的人張勝利也認識,他叫劉喜玖,是鎮派出所的警察。

張勝利身子一緊,身體以襠部為基點,立即縮折出一個直角。

劉喜玖說:“你叫張勝利? ”

張勝利想,這不廢話嘛,可嘴上說:“我叫、我叫張勝利。 ”

劉喜玖冷著臉,說:“你起來,穿上衣服跟我們走一趟! ”

張勝利還想說什麼。

村長酸了臉:“別磨嘰! 老徐頭腦血栓了。 ”村長沒頭沒腦地扔下這一句,再不說話。

二徐景常一句話也不說

張勝利從村委會出來,一時間還沒覺得自己冤枉。 劉喜玖在村委會跟他談了九分鍾,加上村長在一旁溜縫兒幫腔,共用十幾分鍾。 這是張勝利通過掛在村委會牆壁上的電子鍾捕捉的信息。 劉喜玖這樣問了張勝利:“徐家丟牛你是怎麼知道的? ”

村長溜縫兒:“勝利,你是聽到動靜起來想拉屎,還是要拉屎起來聽到了動靜? ”

劉喜歡又問:“你說實話,到底是三個小偷還是兩個小偷? ”

見張勝利懵懂地看著自己,劉喜玫又問:“你認識那兩個小偷嗎? ”

村長溜縫:“肯定是熟人幹的,說不定老徐頭和徐闊都認識,你再好好回憶一下! ”

“徐家的牛斷了一個犄角你知道不知道? ”

三個小時後,張勝利再一次被傳喚到了村委會。 這次傳喚讓他對先前劉喜玖的問話有了一些覺悟。 張勝利猛然洞悉了那些提問的實質:原來那都是些有弦外之音的話,劉喜玖還有村長是在懷疑他,他們是在懷疑他是那兩個盜牛賊的同夥。

怎麼會是這樣? 怎麼能是這樣?

這次,劉喜玖問得很直:“昨天一天你在哪裏? ”

當天,張勝利被帶到鎮派出所。 一進派出所的門,他的腿就軟了。 不但腿軟,嘴也軟了,劉喜玖問啥他說啥,說著說著,竟然把跟徐闊偷雞吃的事也說了。 劉喜玖聽著,雙眼盯著張勝利的臉,看得他心裏發毛。 張勝利說完就後悔了,不後悔別的,徐闊還是小孩,這事要是讓學校知道,還不得把他開除啊! 即使不開除,老師和同學也會不容他,他就更不樂意上學了。

說什麼也不能把這事說出去啊,真他媽不講究! 他在心裏這樣罵著自己。 還好,那是徐闊自己家的雞,偷吃自己家的雞,應該不能算是偷吧! 張勝利又在心裏安慰著自己。

良種村一個叫李三的人也被帶到了派出所。 這天晚上,張勝利和李三被押在一間小黑屋裏。 李三說,也不知道關幾天。 張勝利跟他說,拘留不能超過二十四小時,明天中午之前,他們必須放人。 果然,第二天中午,他們就被放了出來。

張勝利原本打算從派出所出來就回家,回家後該幹啥幹啥,這事兒就這麼拉倒了。 不拉倒又能怎麼著? 他估計警察不會再來找他的麻煩。 可是哪裏料到,並不是警察才會找他的麻煩,有時候,人自己給自己找的麻煩那才真叫麻煩。 他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從派出所出來,走了一會兒,張勝利突然想去看望老徐頭。 畢竟住了幾十年的鄰居,加上跟徐闊的友情,看看是應當的。 於是,他坐車進了縣城,花一塊錢打了個三輪,奔向縣醫院。 他在醫院門口的小店裏買了一兜水果,拎著,走進醫院大樓。 一進病房,張勝利先看到的是老徐頭的兒子徐景常。 徐景常看見張勝利,沒有吱聲,像不認識他似的。 張勝利把水果放在床頭櫃上,說:“好點兒了嗎? ”

徐景常沒有回答。 他把張勝利拎來的水果從床頭櫃上拎起來,放在地上。 張勝利去看躺在床上的老徐頭,見老徐頭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 他抓起老徐頭的手,捏著說:“得腦血栓的人得經常按摩手,還有大腿和胳膊,促進血液循環。 ”

徐景常從張勝利手中接過老徐頭的手,捏著。

張勝利說:“你自己回來的,你媳婦沒一塊回來? ”

徐景常像沒聽見一樣。

張勝利說:“徐闊跑哪去了? 這小子,他爺病成這樣,他倒蹽了! ”

徐景常輕輕放下父親的手,蓋上被子,然後彎腰拎起張勝利帶來的水果,一把扯住張勝利,拖著他往門口走。 到了門口,他把張勝利推出去,就勢把那兜水果摁在張勝利懷裏。

張勝利說:“我來看你爹你推我幹啥? ”

徐景常仍然不說話,瞪著張勝利,目光像兩根棍子。

張勝利說:“你這人咋不知好賴呢? 我偷你家牛了嗎? 我讓你爹腦血栓了嗎? ”

徐景常一口唾沫吐在張勝利臉上,轉身回了病房。 張勝利一時傻在那裏,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他揮起衣袖,胡亂在臉上擦了幾下,把那兜水果扔在地上,走了。 走幾步,又折回來,用力在水果上踩了一腳,轉身快著步子離去。

張勝利窩著一肚子氣回到村裏。 一進家門,他就發覺不對勁兒了,屋裏被人翻騰過,而且是仔細地翻過,不慌不忙的那種,很有秩序的。 就連掛在牆上的鏡子,也被摘下平放在桌子上。 小偷是不可能有這種細膩的手法的。 他的心裏猛地灌入一股凜冽的風,一下子明白,這是警察幹的。 他被拘的這段時間,警察“光顧”了他的家。 張勝利的腦袋裏立刻搬進了一箱蜜蜂,“嗡嗡嗡”直叫個不停。

三村長給張勝利介紹了對象

正要出門的村長讓張勝利堵在了院門口。

張勝利急赤白臉地對村長說:“平……平反,你給我平反! ”

村長一句話就把張勝利說沒電了:“平個什麼反? 政府給你定罪名了嗎? 警察認定你是盜牛賊了嗎? ”

張勝利翻著眼睛說:“那倒沒有。 ”

村長說:“就是啊! 先回家吧,如果派出所找你問話,你還得去。 ”

張勝利脖子一梗,說:“啥? 還找我? 這一回就讓他們治屁了,他們把我的屎都擠出來了。 ”

村長說:“那不是省得你拉了嗎? 連手紙錢都省下了。 ”

“我還得找你村長! ”從村長家走時,張勝利說,“準備天天接見我吧村長! ”

回到家,張勝利看到被警察翻過的那些東西,氣又拱到了嗓子眼。 他想,明天真得去找村長,非去不可。 冬日日短,沒到四點,天就麻麻黑了。 他開始做飯,他準備犒勞一下自己的胃。 在派出所蹲了一天一宿,劉喜玖就給他吃了半碗方便麵,進去就讓身體吸收了,變成屎的機會都沒有。 他媽的雞巴警察,給口屎吃也行啊! 張勝利一邊罵著警察,一邊給自己做好了飯:主食是餾饅頭,副食是炒土豆絲,白菜心蘸大醬。 他把桌上的像鏡子豎起來靠在牆上,騰出地方準備擺放碗筷。 像鏡子裏一個小孩在衝著他笑。 那是他兒子根成過百天時照的。 那天,他借了輛摩托,馱著老婆,老婆抱著兒子,一家子轟轟烈烈地去縣城給兒子照相。 那天他們照了不止一張,一家三口全家福的,他跟老婆兩個合影的,老婆自己的。 原先那些照片都一古腦兒鑲在鏡框裏,後來老婆跟人跑了,他就把跟她有關的影像全廢了。 現在,鏡框裏鑲的除了兒子的照片,就是幾年前躺進墳地的父母和遠在大興安嶺哥哥的一家。 他自己的照片隻有一張,確切地說連半張都算不上,因為那是從他跟老婆的合影上剪下來的,隻是顆人頭,跟兒子的照片擠挨在一起。 根成比徐闊小兩歲,今年十四了。

看著兒子的照片,張勝利猛地想起徐闊。 牆那邊那家也是涼炕冷灶,徐闊回來怎麼辦? 他抓起饅頭,咬了一大口,走出門去。 他衝著牆那邊喊了兩聲徐闊,見沒有回應,就從牆頭上翻過去。 徐家的房門掛著把大鐵鎖,他隻好翻牆回來,一口氣把飯菜吃光。

張勝利真的又去了村長家。 村長不在,家裏隻有他老婆。 張勝利跟村長老婆說了一會兒話,村長還沒回來。 張勝利說我還是走吧,天長日久的事,明天我還來。

第二天,張勝利趕在飯口把村長堵在飯桌上。

村長說:“吃了沒? 沒吃在我這兒整點兒? ”

張勝利在炕梢坐下,說:“村長家飯碗是隨便端的嗎? 還是吃你的吧,吃完了好處理我的事! ”

村長說:“你就那事兒唄? ”村長撂下筷子說,“你說個辦法,我怎麼處理你的事? 老徐頭腦血栓了,就是緩過來也是半拉植物人,徐闊又沒個蹤影……”

張勝利說:“你不會表揚表揚我幹的好事兒? 你一表揚我,偷牛的事不就跟我沒關係了嗎? ”張勝利拍著村長家的炕沿說,“我抓小偷沒人信,非得我當小偷才有人信? ”

張勝利氣哼哼地走了。

村長沒心思再吃飯,扔了筷子。 村裏有這麼個二貨,真是挺折磨人的。 張勝利反正是個閑人,閑得沒屁攉拉嗓子,無事生非嘛。 村長忽然想到一個主意,讓老婆為張勝利介紹對象。 這一介紹真就成了,沒過二十天,就過了頭茬禮。

張勝利的對象叫朱小蘭,離婚的,帶個七歲的兒子,現在住在娘家良種村。 相親那天,村長特意把自己的尼克服借給了張勝利。 臨行時囑咐他,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村長強調說,你這人要是能管住自己的嘴,怎麼看都看不露。 見麵頭句話,張勝利說,我老婆跟人跑了。 朱小蘭說,我的也是,他領著一個大姑娘跑了。 張勝利說,你那個還挺講究,還知道把孩子給你留下,不像我那個。 朱小蘭聽到這話,眼睛裏一下子有了淚光。

自從有了對象,張勝利就再也不跟村長提為自己“平反”的事了。 可是好景不長,一天早晨,張勝利又跑來找村長了。

張勝利說:“村長,徐闊那小子回來了。 ”

四朱小蘭家的一場鬧劇

在張勝利這裏,偷牛的事已經平淡下去了。 他現在的心思全在朱小蘭身上,全部的精力用在準備自己的婚事上。 可是徐闊回來了,徐闊這一回來讓他起了一絲貪念:如果把趕跑盜牛賊這件好事落在實處,自己的形象在朱小蘭和她娘家人眼裏豈不是大放異彩! 當初,他磨嘰村長表揚自己,純是為了出一口氣,出徐景常那口唾沫的氣,出警察搜查他家的氣。 後來村長讓這事拐了彎,這個彎拐得他沒話說。 可是,村長沒想到,就連張勝利自己也沒想到,就是這個“彎”,也就是在村長的幫助下,張勝利找到對象這件事,倒讓張勝利這樣的人對自己有了新要求,小肚雞腸地舊事重提。

從昨天下午開始,張勝利就著手籌備去朱小蘭家串門的事。 清早,他到一個親戚家借來了摩托。 他把摩托放好,正要進屋,隔著牆頭看見了徐闊。

“徐闊! ”張勝利喊了一聲。

徐闊朝這邊望了一眼,急匆匆走向房後,邊走邊說:“我撒泡尿! ”

張勝利等徐闊撒尿這段時間,檢查了一遍摩托。 徐闊從房後走過來,邊走邊係著腰帶。 張勝利說:“你這小子,這些天跑哪兒去了? ”

“沒跑哪兒啊! ”

“聽說你爺現在不能說話,是嗎? ”

徐闊不吭聲,點點頭。

張勝利回屋取出串門的東西,在摩托上放好。 他直接把車騎到了村長家,告訴村長徐闊回來了。

村長有些不耐煩,說:“你咋還惦記那事呢,就是那事整明白還能咋的? 我早看透了,你這號兒的,犯法你敢嗎? 牛對於你來說太大。 你啊,也就能對付個雞鴨貓狗啥的,偷雞摸狗的水平。 ”

張勝利說:“你一定去問問徐闊! ”

村長酸著臉朝他擺著手,說:“走吧走吧! 收著點兒油門,別把你老丈人喝潮嘍! ”

朱小蘭的娘家日子過得挺殷實,開著米麵加工廠。 張勝利進了門,正趕上兩個來粉碎豬飼料的村民。 他把帶來的酒往炕上一放就進了機房,一邊看機器一邊幫人家粉料。 活兒幹完了,他身上和頭臉都掛了一層霜似的細粉。 朱小蘭一邊幫他打掃一邊埋怨說:“看你,換件衣裳再幹活兒啊! ”

張勝利“嘿嘿”笑,說:“這不是打造新姑爺形象嘛! 你爸你媽現在肯定在誇我,你信不信? ”

朱小蘭也笑:“裝積極還挺會挑地場! ”

張勝利說:“包裝唄,誰不會呀! 我不找點兒活咋整,你爸嘴笨得跟鞋底子似的,我跟他嘮個啥? ”

朱小蘭用笤帚在他背上狠拍了一下。

張勝利一伸手,抓住了朱小蘭的手脖子。 朱小蘭掙動了兩下,動不了。 二人的目光對在一起,誰也不動,就那麼對著。 還是朱小蘭先動了。 她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去張勝利臉上的麵粉。 張勝利鬆開了朱小蘭握笤帚的手。 他靜靜地站在那兒,閉上了眼睛,任由朱小蘭的手在臉上撫弄。 朱小蘭在張勝利臉上用力吹一口氣說:“行了,別美了! ”張勝利仍然閉著眼睛,不動。 他突然伸出雙手,一把把朱小蘭抱在懷裏,抱緊了。 張勝利閉著眼睛說:“跟我過日子吧! ”又說,“跟我過日子吧,我不會領別人跑的! ”

朱小蘭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

張勝利說:“那我就不當好東西……要領就領你跑。 ”

朱小蘭輕聲說:“誰跟你跑,不是說過日子嗎? ”

張勝利說:“對,對,過日子,過日子,咱倆好好過……”

那天,本來沒什麼事,張勝利陪朱小蘭父親喝酒,可是半道兒來個粉料的,這人張勝利認識,就是跟他一塊在派出所蹲過的李三。 朱小蘭母親去機房照應,回來就拉長了臉。 這時,張勝利在裏屋喊朱小蘭,讓她熱菜。 朱小蘭母親哼了一聲,說:“還真不見外,這麼幾天就開始支使人了! ”

朱小蘭不解地看了母親一眼,轉身要去裏屋。 母親推開她說:“我去伺候伺候! ”

朱小蘭母親說著出了灶房,走進裏屋。 張勝利可能以為是朱小蘭,看也不看,把一個盤子遞到她眼前,說:“再放點兒鹽,淡了吧嘰的! ”

朱小蘭母親冷著臉,接過盤子,說:“還挺難伺候! ”

張勝利扭過頭,眨著通紅的眼睛看著朱小蘭母親,伸過手來要拿回盤子:“給我,我去放點兒鹽……”

朱小蘭母親撥開他的手。 張勝利從凳子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來抓盤子,嘴裏說著:“你歇著,我去放鹽! ”張勝利整個人朝朱小蘭母親歪倒過去。

灶房裏的朱小蘭聽見裏屋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緊接著就聽見了母親那比瓷器破碎還要刺耳的叫罵聲。 等她奔到裏屋的時候,見母親正雙手掐腰,手指著歪倒在地上的張勝利叫罵著。

朱小蘭母親罵:“你個小損犢子,也不買二兩棉花紡一紡,騙到我大門口了! 我姑娘就是個離過婚的也比你強百倍,我剁巴剁巴喂雞喂鴨喂狗也不給你! ”

張勝利從地上爬起來,不知是喝多了還是讓朱小蘭母親罵蒙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軟軟地站在那兒。

朱小蘭過來拉著母親:“這是咋的了? ”

朱小蘭母親指著張勝利鼻子:“咋的了,你問他! 怪不得媳婦跟人家跑了……你蹲過派出所的笆籬子沒有? 你偷人家老牛沒有? 你走吧,你和我姑娘的事黃了! ”

張勝利一下明白過來了,歪歪斜斜地走出門去。

朱小蘭母親說:“你看,沒臉了吧? 還知道要個臉! ”

朱小蘭忽然白了臉:“媽,他拿菜刀幹啥? ”

張勝利拎著菜刀,把李三堵在機房裏。 朱小蘭跑進來,朝李三喊:“你快跑啊,他來砍你的! ”

“你說得對,我要砍了他……蛋蹭的說我壞話! ”張勝利嘴裏說著,晃晃悠悠地逼過去。

朱小蘭正要跑上去阻攔張勝利,讓她媽從後麵死死抱住了:“找死啊你! 沒見都紅眼睛了嗎? ”

李三情急之下去開窗戶,冬天的窗戶是封著的,一時打不開。 張勝利朝窗戶衝過去,李三隻好放棄從窗戶逃跑的打算,繞著機器躲避張勝利。 躲著躲著機會來了,他轉到機房門這邊來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熱鬧了,逃出朱家米麵加工廠的李三沿著村街在前麵跑,張勝利手持菜刀在後麵追。 跑在前麵的李三忽然消失了蹤影,張勝利沒辦法再追趕,氣得跳著腳大罵:“李三,王八犢子,給我滾出來受死! ”

幾個跟著看熱鬧的小孩子也停下來,朝他指指畫畫。 看熱鬧的人三三兩兩地朝這裏聚集過來。 正在這時,李三突然出現了,他手中握著一把鐵鍬。 李三一改剛才的狼狽相,他將鐵鍬平端在手中,像士兵衝鋒時端著的一杆槍。 這時的李三已經徹底從剛才的惶恐中醒悟過來,他顯然知道喝得五迷三道的張勝利不能把他怎麼樣,所以是帶著戲耍的意思出現的。 他在距離張勝利十多米的地方站好,和張勝利對峙。 張勝利揮著菜刀罵罵咧咧地朝他逼過來,他也不躲,用鐵鍬在地上鏟起一鍬土,劈頭蓋臉揚到張勝利身上。 張勝利彎曲著身體,拍打著落在頭上和身上的土,等他拍打完了,李三已經借機後撤,又是十幾米的距離,而且他的鐵鍬裏又裝上了新土,嚴陣以待。 張勝利夠不上李三,又不能把菜刀當手榴彈甩過去,按當下的局勢,菜刀已經由剛才單一的進攻型武器演變為進攻和自衛的雙重功能,所以,此時的張勝利隻好拿罵人當迫擊炮用。

朱小蘭裹在那些看熱鬧的人當中,急得要死,又不好挺身衝出去,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 這時,已經有人在朝她指指點點了。 剛才這一通折騰,張勝利已經有些清醒,現在是騎虎難下了,情急之中,隻好通過讓戰爭升級來擺脫困局。 他揮舞著手中的菜刀說:“李三,你要是你爹老二硌出來的,回去拿把刀,咱倆對磕,小樣兒,你敢嗎? ”

李三不接他的招:“我是我爹從糞堆裏刨出來的,咋樣? 我知道你是你爹老二硌出來的……”

人們又笑。

張勝利舉起菜刀往前衝了兩步,見李三舉起鐵鍬又要故伎重演,隻好停下,保持對峙局麵。

朱小蘭看不下去,轉身跑了。

五再去朱小蘭家

張勝利和李三從派出所放出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午後。

劉喜玖對他們說:“你們倆先留下一個! 錯開走,別出了門又磕! ”

張勝利傻子似的看了劉喜玖一眼,沒說話。

李三笑著說:“不能了,話都說開了,再不能了。 ”

劉喜玖有些不放心地看著張勝利:“真不能啊? ”

張勝利悶著頭,不吭聲,自顧走出去。 出了派出所,走了一會兒,李三說:“我請你下館子! ”

張勝利看著他,雙眼仍有些迷瞪,好像還沒醒酒。

李三拉了張勝利一把:“走! ”

李三拉著張勝利進了路邊一家叫“驢馬爛”的小飯館。 二人坐定,李三點了驢三件,要了個驢板腸和一個炒黃豆芽,一人一壺小燒。 李三先給張勝利倒上酒,舉起杯說:“我給你賠罪了! ”說著抽了自己一個嘴巴,一仰頭,吱地一口幹了。

張勝利也把酒喝了。

李三從驢三件裏夾起一片肉,舉在眼前看看,說:“驢蛋。 ”說著把那片肉放入口中嚼著,“沒啥味兒,挺筋道! 快吃,吃,吃啥補啥! ”

這話難免會勾起一些聯想。 張勝利有些氣惱地說:“我補它還有個屁用! ”

李三馬上聽出了張勝利話裏的意思,於是趕快檢討:“怨我,這事整的,眼瞅著你就要成事了……其實我也沒說太多,你老丈母娘——朱小蘭她媽,太刁。 ”

張勝利不再說話,隻管吃喝。

李三看看張勝利,說:“有這麼句話你聽說過嗎? 遍地是牛奶,何必養奶牛。 這話啥意思呢? 這年頭女人遍地都是,你那地方有想法了,就花點兒錢找一個,用完拉倒。 可你整一個擱家養著,費草料不說,要是看不住讓別人擠了奶,你還鬧心。 咱就說朱小蘭吧,人咋樣不說,帶個小孩,還是個小子,養大了你還得給他娶媳婦……”

張勝利停下筷子,說:“今天是你請我,是吧? ”

李三說:“早不就說好了嗎? 我請! ”

張勝利一勾手指頭,把服務員叫過來:“你們這兒啥菜貴? 挑最貴的給我上兩個! ”

李三站起來把小姑娘推開,對張勝利說:“這兒的菜沒有太貴的。 ”

服務員臉突然紅了,說:“讓我們老板娘跟你們說吧! ”

老板娘四十多歲,打扮得挺花,手中夾著煙,走過來說:“今天還真有一件好東西。 ”

張勝利說:“上! ”

老板娘一笑:“真上啊? ”

李三趕忙說:“多少錢,啥菜啊? ”

老板娘眨眨眼說:“絕對是好菜,男人就得意這口,還不太貴,來一個? ”

李三咬咬牙說:“報個菜名唄! ”

老板娘說:“現場做愛。 ”

李三看看張勝利,噴兒地樂了:“還有這菜? ”

可能是幾杯酒下了肚,張勝利也來勁了,他望著老板娘:“你給介紹介紹,這愛怎麼做! ”

老板娘“嘎嘎”地笑了幾聲,壓著聲音說:“就是母驢的那個和公驢的那個擱一塊炒。 ”

張勝利說:“要! ”

李三說:“要! ”

一頓酒,並沒有讓張勝利徹底原諒李三。 出了飯館,他逼著李三答應,去朱小蘭家替他解釋,證明他不是個偷牛賊,否則的話,他會拎著菜刀打上門去。 李三讓張勝利給他十天時間。

回到村裏,張勝利家也不回,直接去了村長家,見了村長,劈頭就問:“徐闊給我證明了嗎? ”

村長沒搭他的茬:“你又讓派出所逮去了? ”

張勝利撲過去一把抓住村長,說話都帶了哭腔:“我求求你了村長,你趕緊給我證明吧……”

村長掙紮著推開張勝利的手:“我能證明個屌,老徐家大門緊閉,徐闊那小子早蹽杆子了。 ”

張勝利一拍大腿:“你咋不早點兒去啊村長哎,你磨磨蹭蹭的……”

村長厲聲說:“你怎麼說話呢張勝利? ”

張勝利瞪著村長:“這事兒我也不指望你了,我自己擺平! ”

張勝利覺得自己的肚子脹得像一麵鼓,這股氣要是不馬上泄出去,可能就要爆炸。 出了村長家,剛走出大門,他看見了一群雞。 這是村長家的雞,因為雞群裏那隻黑公雞剛才還在院子裏,張勝利進院時看到了。 黑公雞帶領一群母雞正在尋食。 黑公雞非常有領導形象,自己發現了食物,不吃,“咯咯”叫著讓母雞們來吃。 母雞們都搶上來吃公雞賜給的食物,可公雞卻一仰脖,咕嚕一下把它發現的食物咽了下去。 母雞見吃不到,也不失望,繼續尋找食物。 公雞看著母雞柔順的樣子,開心極了,伸展開一隻翅膀環繞著母雞歡跑了一圈。 跑完,一頭紮進雞群。 雞群像挨了炸彈,母雞像一個個炸飛的屍體一般,散落開去。 這時,公雞選中了一隻母雞,猛撲上去。 那隻母雞非常驚慌,起腳狠跑,可是沒跑出幾步,就讓公雞追上了。 公雞趕上來不由分說跳到母雞的背上,一邊用力壓,一邊用嘴咬住母雞脖子上的毛,同時屁股惡狠狠地去跟母雞的屁股連接。 剛才還在拚命逃跑的母雞,這時卻一點兒掙紮的意思也沒有,趴在地上,很配合地翹起了尾巴,老老實實地等待公雞下一步的動作。

就在黑公雞的“下一步”順利展開的過程中,張勝利把一個拳頭大的磚頭準確地砸在公雞身上。 磚頭出手的時候,張勝利口裏罵:“狗日的村長! ”

公雞“嘎”地大叫一聲,一頭栽了下來。 張勝利痛快地罵:“我讓你強奸! ”

黑公雞受了重傷,在地上撲騰慘叫。 張勝利怕讓村長和他老婆聽見,看看周圍沒人,就過去撲住黑公雞,抓住雞頭一扭,隨手丟到村長家豬圈的房頂上,然後往家走。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痛快著,隨後“當”地放了個響屁,肚子頓時鬆軟起來。 放完屁,心裏想:讓你逮誰操誰,能白操嗎?

第二天,朱小蘭家把張勝利的摩托送到了張家圍子,同時捎過話來,朱小蘭和張勝利的婚事黃了,過的彩禮待幾天就給退回來。

張勝利在炕上躺了兩天。 第三天,下了地,他決定去找徐闊,也看看老徐頭。 他去了徐闊的姑姑家,徐闊的姑姑說,徐闊確實讓他爹徐景常帶走了,可是她不知道徐景常的電話,他們之間雖有聯絡,可都是有事時徐景常往家裏掛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