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金虹忽然道:"你在等死?"
阿飛拒絕回答。
上官金虹道:"你承認,為的就是希望我殺死你,是麼?"阿飛拒絕回答。
上官金虹目中忽又閃過一絲殘酷的笑意,緩緩道:"呂總管。"他隻喚了一聲,立刻就有個人出現了。
誰都不知道這人本來藏在哪裏的,也不知道這附近是否還藏著別的人,上官金虹的附近,仿佛永遠都有很多人在躲藏著。
別人看不見的人,就像是鬼魂。
上官金虹走到哪裏,這些鬼魂就跟到哪裏。
他的命令就是魔咒,隻有他才能將這些鬼魂喚出來!
呂總管若真的是個鬼魂,至少總不是餓死鬼。
餓死鬼沒有這麼胖的。
他胖得就橡是個球,行動卻很敏捷,一滾就滾了出來,躬身道:"屬下在。"上官金虹眼睛還是盯著阿飛,緩緩道:"他要死,我們不給他死。"呂總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我們給他別的。"
呂總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給他酒,給他女人,他要多少,就給多少。"呂總管道:"是!"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又道:"他無論要誰,都給他!"呂總管道:"是!"
他嘴裏答著活,眯著的眼睛卻有意無意間膘了林仙兒一眼,又道:"無論誰?"上官金虹冷冷道:"無論誰都一樣,就算他要你的老婆,也給他!"呂總管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條線,躬身笑道:"屬下明白了,屬下這就去將老婆帶來給他看。"林仙兒咬著嘴唇咬得很重,終於忍不住道:"他若要我呢?"上官金虹冷冷道:"我說過,無論誰都一樣。"林仙兒道:"可是……可是我卻不一樣,我是你的,除了你,誰都不能……"她帶著笑走過去,走到上官金虹身旁,輕撫著他的肩。
她笑得那麼甜,動作那麼溫柔。
上官金虹卻連瞧都不瞧她一眼,突然騰出手,一巴掌打在她臉上,道:"無論誰都可以要你,為什麼他不可以?"林仙兒整個人都被打得飛了出去,跌到院子裏。
上官金虹一字字道:"我要什麼都給他,就是不能讓他走,我要看他三個月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呂總管道:"是。"
上官金虹這才緩緩轉過身,走了出去。
阿飛緊緊咬著牙,但牙齒還是主"格格"的打戰,嘶聲道:"我殺了你兒子,你為什麼不殺我?"上官金虹已走出了門,頭也不回,緩緩道:"因為我要讓你活著痛苦,又沒有勇氣死!""無論誰都可以要你,為什麼他不可以一
"活著痛苦,又沒有勇氣死!"
阿飛身子往後縮,縮成一團,就像是在躲著條無形的鞭子。
這條鞭子正不停在抽打著他。
呂總管已走了過來,笑嘻嘻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杯空對月,做人本就是這麼回事,又何必太認真呢?"他轉向少女,臉立刻沉了下來,厲聲道:還不快為少爺置酒?"這人對上官金虹說話時是一張臉,對阿飛說話是一張臉。
現在,他對這些少女們說話,又是另一張不同的臉。
大多數人都有好幾張不同的臉,他們若要變臉時,就好像戲子在換麵具,甚至比換麵具還要簡單。
麵具換得多了,漸漸就會忘記自己本來是什麼樣的一張臉。
麵具戴得久了,就再也不願拿下來。
因為他們已發覺,麵具越多,吃的虧就越少。
幸好還有些人沒有麵具,隻有一張臉,他自己的臉!
無論他們遇著什麼事,吃了多少虧,這張臉都永遠不會改變!
他們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要活就活,要死就死!
他們死也不願改變自己的本色!男兒的本色!
男人的本色!
世上若沒有這樣的人,人生就真的像是一出戲了。
那麼,這世界也就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
酒來了。
呂總管倒酒,拿杯,笑道:"喝吧,酒喝得多了,你就會發覺世上所有的女人本都是一樣的,更不必認真。"阿飛咬著牙,盯著他,忽然道:"不一樣。"
呂總管眯著眼,笑道:"那麼你要的是誰呢?"阿飛眼睛裏布滿血絲,一字字道:"我要你的老婆!"夜。
夜市。
夜市永遠是熱鬧的,夜市中永遠有各式各樣不同的人。
但李尋歡卻覺得這世上仿佛已隻剩下他一個人,根本沒有別人存在。
因為他所愛的人都離他很遠,太遠了,仿佛已變得很飄渺,很虛幻,他幾乎不能感覺到他們的存在。
他已聽到龍嘯雲父子的消息,可是——
林詩音呢?
沒有蹤跡,沒有消息,隻有思念,永恒的思念。
"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無絕期。"
這兩句詩的文字雖淺近,其中含蘊的情感卻深速如海。
但若非知情的人,又怎麼體會到這其中的辛酸滋味?
遠處有夜笛在伴著悲歌。
淒涼的夜笛,如思如慕:
"何必多情?
何必癡情?
花若多情,也早凋零。
人若多情,憔悴,憔悴…,
人在天涯,何妨憔悴,
酒人金樽,何妨沉醉。
醉眼看別人成雙作對。
也勝過無人處暗彈相思淚……"
"賣唱的人本身已夠悲苦,又何必再以這種淒涼的歌聲來賺人眼淚?"李尋歡滿滿的喝了杯酒,忽然以筷敲杯,隨著那淒涼的夜笛漫聲低吟:
"花木縱無情,
遲早也凋零,
無情的人,也總有一口憔悴。
人若無情,
活著還有何滋味?
縱然在無人處暗彈相思淚,也總比無淚可流好幾倍。"笛聲猶低回不已,他卻已突然大笑了起來。
但這笑又是什麼滋味?
阿飛呢?
這半天,李尋歡一直都在尋找,打聽。
沒有人知道阿飛到哪裏去了,誰也沒有看到這麼樣一個人。
李尋歡當然想不到阿飛竟到了金錢幫的總部。
就算他想到,也不知那地方在河處。
燈在風中搖晃,酒在杯中搖晃。
昏濁的酒,黯淡的燈光。
他喝酒的地方,隻不過是個很小的麵攤子。
這一排都是小攤子,到這種地方來的,都是很平凡的小人物,誰都不認得他,他也不認得別人。
他喜歡這種情調,帶著些蕭索,帶著些寂寞,卻又帶著幾分灑脫。
世間的榮辱,生命的悲歡,在這些人心目中,都已算不了什麼,隻要有一杯在乎,就已足夠。
在這裏,既沒有得意的長笑,也沒有慷慨的悲歌。
夜色是如此平靜,如此淡漠……
忽然間,平靜中起了騷動。
有人在呼喝,叱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