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簾搖曳,日光透過紅簾刺灼著我的雙眼。
轎輦之側,少年身上那件宦官服飾遠比當頭烈日更加礙眼。
如若不是宮變,如今我十裏紅妝,嫁的人會不會是他呢?
不過短短數日之前,我還失望於他,決心此生與其不複相見。
可今時今日,他卻為了隨我遠嫁,將刀刃對準自己,揮刀自傷。
十幾日前
盈國社稷殿
“陛下,長公主灼華自請恩旨,請求陛下下旨派灼華和親玄國王室。”
盈朝開國來,我是第一個上殿求旨的女子。
“退下!朝堂之務,後宮不得幹預!”
十三年來,我恭順守悌的弟弟思淵,第一次如此居高臨下嗬斥我。
“陛下,灼華無意擾亂朝堂,隻是灼華今日有話,必須要說。”
我心意決然,即使他以國君威嚴遣退,我也不怯分毫。
我無意挑戰新帝天威,可和親玄國之舉,今日勢在必行了。
“幼年時,太傅曾教導灼華,公主身為王女,和親是為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當年同王子們一起讀書,太傅說這番話時,思淵同其他弟弟也都在場。
“王姐,你可是忘了,那天,朕向皇考轉述太傅此言,皇考立刻罷黜了太傅。”
思淵反駁我時,不假思索,離他足有三丈遠,我也能聽見他毅然揮動袖子的聲音。
“沒錯,父王那天罷黜了太傅。”我清晰記得,那天思淵屁顛屁顛跟父王撒嬌要當公主時,被父王教訓的慘狀。
那時的思淵,不過是個六歲的孩童,而父王教訓他時的神情,卻是我所見過父王最嚴肅的神情。
“灼華還記得那日父王對灼華說:父王是君王,守護黎民蒼生是父王的職責,而我,是父王母後的小公主,是眾位弟弟的大姐姐,灼華要做的,就是孝順父母,照顧弟弟們。”
父王那日訓誡完思淵,對我說這番話時,極盡溫柔。
那時我還不懂,我輕易答應下的這些責任,有一天我會一個都做不到。
我說完這番話,不但是我陷入了回憶的夢魘,思淵也一言不發。
我知道他會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回擊。
他當然會如此失魂落魄,因為思淵和我一樣,都是不久前發生的那場浩劫的幸存者。
自宮變以來,逆賊弑君後,尋殺眾王子,我盈王室六位王子,隻剩如今在護國大將軍扶持下登基的王長子思淵,和淑妃娘娘以命護下的王四子思齊。
與我聽到的滿朝文武當堂爭執的傳言不同,我說話時,滿殿百位朝臣,連咳嗽聲都不曾聽見。
“灼華如今自請和親,是為保護弟弟,做到父王所言長姐之責。
至於滿朝文武,既無才德平外亂,日日隻知逼迫天子遠嫁長姐,在朝堂之上耀武揚威。
灼華此去,何得安心?”
我話鋒一轉,將矛頭直指殿中烏泱泱一片,連月來對政務毫無建樹、一直隻吵著鬧著要送我和親平外患的大臣們。
社稷殿內回聲廣闊,我聽其聲好似不是出於我口。
思淵今年十三歲,但即使群臣連月逼迫,對於派遣作為盈朝唯一的公主的我去玄王室求和的奏章,他也從未有過半分退讓。
“灼華公主深明大義,無愧是先帝最寵愛的公主啊。”
滿朝文武自我上殿後,隻有丞相一人敢附和幫腔。
“閉嘴,朕與公主說話,外臣豈敢插話!”
自從護國大將軍與世長辭後,思淵幼主勢弱,還未曾當堂訓斥過朝臣。
“灼華公主,此事容後再議,你先退下。”
思淵最了解我的脾氣,他知道嚴詞嗬退對我不會起作用,於是試圖勸說我下殿。
“陛下,如今朝廷人才匱乏、兵防疏漏,玄國若加兵西境,我們是萬萬承受不住的。”
父王從小讓我上王子書房,我熟悉軍政國務,如今之勢,若還有第二條路可走,我也不會如此逼他。
他不說話,因為他也知道。
偌大的社稷殿,一點聲音都沒有,原本主張和親的大臣也不敢多言一句。
天子與親姊殿前衝突,誰敢多言半句?
何況這位公主,是先帝生前最寵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