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人在江湖(9)(1 / 2)

畫人小丁

我是在一次宴會上遇到丁聰的,當時政商兩界巨頭薈萃,唯有兩個穿著平常、舉止祥和的人顯得格外地從容淡定,這兩位除了作家王蒙,另一位則是這位綽號“小丁”的大漫畫家。雖然未能近前交談,但他們像兩盞明燈,照亮了我心中一直以來存有的一個疑問:什麼才叫文化人!

丁聰1916年生於上海,出版了四十多種漫畫集,他在十幾歲的時候就給自己起了個“小丁”的筆名,原因是繁體字的“聡”筆畫太多,寫小了看不清,寫大了不相稱,而小丁這兩個字可大可小,又讓人過目不忘,於是,這一叫就是七八十年。對此,他還專門做了解釋:

“我父親是老丁,我當然隻能叫小丁;丁,在漢語裏是人的意思,小丁就是小人物。”

小丁老師一般給魯迅、老舍等大家配畫,自己也創作很多作品。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幅《筍燒肉》,畫中,服務員捧著一盆筍燒肉,而蘇東坡和鄭板橋兩人正在大快朵頤。在題解裏,他解釋說:“蘇東坡有詩雲: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若要不瘦又不俗,天天筍燒肉。”

小丁老師本人也是無肉不歡,老年時他經常向夫人沈峻抗議:不能總吃青飼料,否則不就成了食草動物了嗎?有朋友說他在往橫向發展,他風趣地回答說:“我對肥肉肯定是照吃不誤,這叫做惡習不改,有人得胃潰瘍,我得的是胃虧肉。”他自己隻會做炒雞蛋,還爭辯說:“這可是有化學反應的一道菜,是由液體轉化為固體的一道菜。”

小丁老師是個著名的“妻管嚴”,人前人後稱沈峻為“家長”、“太君”,認為其是上帝賜予他的最好禮物。有一回,正侃得興起,他突然戛然而止,並對大家解釋說:“家長認為我說得太多了,發言到此結束。”遇到一些難辦的事情,他更是兩手一攤:對不起,請找家長說去。

他還有一個喜歡買書的愛好,這把家裏弄得賽似書店,走廊、沙發、茶幾上都放著書,有時候客人不小心碰倒了某座書山,小丁就會哈哈大笑說:“斯文掃地啊!”小丁老師雖然一生遭受過很多磨難,但他始終樂觀,他曾說:“我五八年是戴帽右派,六二年是摘帽右派,現在是改正右派,將來死了叫已故右派,別叫我畫家,我隻是個右派!”

老朋友們經常聚會,小丁老師一頭黑發格外顯眼,還經常得便宜賣乖地說:“不行了,前兩年還沒人讓座,現在一上公車,開始有人讓座了。”請教他健康秘方,他就說:“不鍛煉!不吃水果!不吃蔬菜!吃肉!”一位老友說他是不是吃了“青春寶”,他卻說:“不,我隻喝娃哈哈!”

與豐子愷的雋永風格不同,小丁老師的畫更貼近生活本身。他家裏的書架上貼著一張大照片,照片上三個娃娃並排而坐,誰都以為那是三胞胎。這時,他會十分興奮地告訴客人,一個是他、一個是他兒子、一個是他兒子的兒子,原來他請人用電腦將三代人的娃娃照合在了一起。

2009年5月26日,93歲的丁聰在上海辭世。老人最後一幅作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