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樂縈(4)(1 / 3)

母親為此大大地受了驚嚇,從此再也不聽我的意見。沒過幾天,我被順利嫁到了王家。新婚之夜,當那個男人迫不及待地脫光我的中衣的時候,我悲哀地意識到子公永遠是我心中的一個遙遠的夢了。我無助地忍受著這個男子在我身上的壓迫,身體殊無半分快樂,子公帶走了我的靈魂,快樂是附在靈魂上的,和肉體似乎毫無關係,除非他在某一天肯把靈魂還給我。那個男人邊在我身上動作著,邊含糊不清地說:“美人,我早,就在等,這一天了。哼……哼……我早就等——”這使我想起了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我記得《容成子房中書》裏說過,女子在懷孕的初期交合,可能會導致“變子”7。我心裏有些緊張,一會既擔心子公的孩子變出,真相大白,我也會完蛋;一會又感到傷心失意,覺得既然不能嫁子公,死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我腦子裏這樣矛盾著,身體本能地躲避著他的進攻。他卻以為是我害羞,愈發起勁。這天晚上,這個豎子蹂躪了我數次,不過聊堪告慰的是,不管怎麼樣,子公的兒子在我肚子裏好好的。唉!我自幼生活在孔孟之鄉,卻染上了三河、關中一帶婦人對待男女交合的那種滿不在乎的態度,有時靜靜想起來不由得想尖叫幾聲才能減弱羞愧。

新婚三天之後,那個男人帶著我回父母家歸寧。我不得不承認他對我很好,一路上他對我噓寒問暖,我沒有情緒理他,隻是懨懨地從車窗看著外麵的風景。今天,瑕丘縣的街道上人來人往,集市比尋常似乎要熱鬧許多,車子駛到城門附近,我看見很多縣吏在吆喝著,凡是路經旗亭的百姓全部截住,趕進一個平時賣豬的圈裏。我看見一個麵色黧黑的男子心不甘情不願地辯解著什麼,從他的嘴巴開合的形狀和手勢來看,他大概是說:“幹什麼,幹什麼要我去豬圈?”但是那個縣吏報之以清晰的怒喝聲:“不幹什麼,他媽的叫你進去就進去!”他的聲音曆曆如在耳邊。

好在我們的車是官車,縣吏們不敢攔,反倒齊齊躬身施禮,向我們問好。我夫君掀開車簾,也客氣地溫言慰勉他們,他是個好人,一般的縣令公子有這麼好脾氣的不多,我這麼認為。我繼續透過車窗朝外望,看見那些被趕進豬圈的百姓人頭攢動,伸長了脖子往豬圈中心仰望。那中心的部位臨時搭起了一個台子,我看見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縣吏氣宇軒昂地上場了,他兩手展開一卷竹簡,開始一本正經地向人群宣讀著什麼。我心裏一緊,該不是要斬人吧,這麼熱鬧。我常聽手下的婢仆們說過集市斬人的盛況,但我自己從沒去看過。父母都不讓我去,理由是“君子遠庖廚”,好笑,斬人像庖廚那樣麼?但既然我們是富貴人家,就不能像普通百姓那樣去集市湊這種悲涼的熱鬧。我這時最擔心的是,子公會不會在被斬的人中,雖然我知道子公的罪行就是棄市,可這畢竟是五月,草木欣欣向榮,按照大漢的規矩,根本不可能在這個季節實行斬人的刑罰。然而我還是知道自己的臉色在這時非常難看。

我的夫君首先發現了我的臉色,趕忙問我怎麼樣。我都不知道怎麼說話了,指著人群問:“今天縣廷要斬人麼?”

他的臉色立刻釋然了:“怎麼,可能?大漢的,律令,隻在,秋冬斬人。何況如果,真要斬人,的話,我就不會,讓馭者路過,這個集市。”

“那為什麼這麼多人?”我的心頓時落下了,指著車窗外。

他笑了笑,抽屜一樣的下頜骨好像很吃力地開合著,也許他不感到吃力,但我為他擔心。這讓我自己都驚訝了,我是不是對他有好感了?我都知道為他擔心了啊?!

“據阿翁說,昨天長安,丞相府、禦史寺聯合,發下皇帝詔書,逐捕,一個逃犯,命令天下郡國,所有鄉亭,都必須傳達,倘若,百姓,有發現這個,逃犯蹤跡的,立即,報告官吏。縣廷,不敢怠慢,所以一早,就將文書下達,各亭市,都要,向百姓,宣讀。”

“哦,”我好奇道,“什麼樣一個逃犯,竟然要詔書名捕,值得這樣大張旗鼓?”

夫君道:“說起來,你還,恐怕不信,連我自己,也奇怪呢。這次詔書,名捕的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婦人,而且逃亡,起碼三十,多年了——這簡直像,大海撈,針啊。”

這時我耳邊隱約傳來那個縣吏宣讀詔書的聲音,百姓們因為也開始在豎著耳朵聽,萬頭攢動的人群頓時靜止了,好像魂夢中的死亡場景。我感覺我們的車像樹葉一樣在天空緩緩飄過,隻聽得風聲中飄過來幾句這樣的話:“雜驗問鄉裏吏民,嚐取婢及免奴以為妻,年五十以上……”

好一會兒,我才重新回到了現實,我問他:“君房,這個逃亡的老婦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能不能跟我詳細說說?”

“難得,你這麼,有興致,我有什麼,理由,不滿足,我的,美人呢?”他的臉上興奮得放了光,這幾天我都沒給他什麼好聲色,也難怪他會這樣受寵若驚。

十二

“這件事,說起來,就長了。武皇帝,征和二年,也就是,三十九年前,當時的衛太子,劉據被奸賊,江充陷害,不得已,發兵自救,兵敗自殺。沒過幾年,武帝駕崩,立了八歲,的新皇太子,為帝,就是昭帝。昭帝崩後,今上即位,到今天已經,二十二年了。什麼,快點,嗬嗬,你怎麼,這麼著急,其實,這些都是,很重要的,背景。好吧,嗬嗬,那我,講快點。五鳳,四年,也就是,兩年前,武皇帝僅存的,一個兒子,廣陵王,劉胥謀反敗露,自殺。你不知道,當年為了,這個劉胥,也曾經,鬧得,沸沸揚揚,劉胥有一個,女婿叫沈武,當時官為,京兆尹,參與過衛太子,的謀反,事件,最後跳崖,身死。據說沈武,是大漢立國以來,最合格的,京兆尹,連後來,威名赫赫的,趙廣漢和,尹翁歸都,不及他。我又,羅嗦了,見諒。總之,劉胥死後,按照,律令,他的官屬奴仆,都得連坐,他有一個愛妾名叫李惠,這個李惠,又有一個同,產妹妹,叫李中夫,曾經,嫁給了衛太子,的奴仆嬰齊,為妻,嬰齊死後,李中夫,又改嫁了,一個叫,陳遊的人,夫婦倆,同時依附蓋主。元鳳元年,蓋主,因為謀反自殺,按照律令,他們都得,沒入諸,中都官為,奴仆。但是,他們害怕,被處死,就雙雙,逃亡了,逃亡的時間,離今天也有,整整,三十年。昨天,得到的詔書,所要名捕的,就是這個,叫李中夫的人,詔書上寫的逐捕,理由,是她的同產姊姊,李惠因為犯有,大逆不道罪,按照律令,同產必須,連坐。所以詔書下達,給天下,各郡國,說一旦有,發現了李中夫,蹤跡的,百姓,要立刻,報告官吏。凡是告發,有功者,如果,想當官,可以當,二百石的官;如果,想要錢,可以得到,二十萬錢。你看,這個價碼,開得,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