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冷風清寒,高懸的暖陽灑下的陽光卻帶著幾分暖意。
掖城今年的冬天不算太冷,晴天居多,再大的雪經過幾天的消融也留存不了太久,反而給這座海邊小城添上幾分明淨。
橙苑書店的時鍾轉到十點,裴禮隨手抽了一本書,在熟悉的窗邊落座。
掖城一中剛放寒假,澄苑裏隨處可見剛剛解脫的高中生。
此刻教輔區尤為熱鬧,倒不是愛好學習的人多,而是負責那片區域的人實在太過顯眼。
蓬鬆的黑色短發掩在紅色的工作帽下,帽下的臉棱角分明,有非常利落的線條感,純黑衛衣外套著大紅的工作馬甲,鋒利又耀眼。
他低著頭在整理新來的試卷,一邊隨意地應付著周邊搭訕的女生,脖子上的項鏈從鎖骨滑落,墜身在身前微微晃動。
試卷整理的的差不多,他合上記錄本,朝不遠處一個架子走去。
裴禮托著下巴,視線在那人身上停留了很久,一路追隨。
架子離裴禮很近,她看著他走進了斜射的日光裏,白皙的皮膚和黑色的衛衣給人很大的視覺對比,大紅色的馬甲卻不顯突兀。
凜然而熱烈。
裴禮腦海中浮現出這兩個詞,本該矛盾,卻奇異融合在一人身上。
這世上總有些人,僅僅站在那裏,便能輕易的吸引眾人的視線。
他走向的方向與裴禮正對,陽光刺眼,她微眯著眼,猝不及防地撞進了那人的目光中。
處在背光處,他整個人都像是溺在光裏,如同逆光而來的神祇。
裴禮下意識屏住呼吸,強裝鎮定地回視過去。
他的目光很直接,眼中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隻這一眼,裴禮明白——他早就發現她的注視了。
不過兩三秒,他很快移走了視線,仿佛剛剛的眸光交織不過是不經意的落眼罷了。
裴禮猛地低下頭,輕輕的呼了一口氣。
宋繹將新到的卷子分類擺上架子,又接著送走了幾批人,正低頭看著手機,骨節分明的手快速敲打著鍵盤。
櫃台旁記錄貨單的阿姨示意宋繹看向休息區窗邊的位置,小聲道:
“喏,那個來了好幾天的姑娘,看著挺文靜的吧。”
“我前兩天在賣文具那兒遇見她家鄰居,你猜怎麼著?”
阿姨聲音愈加神秘兮兮,帶上幾分惋惜,“這姑娘竟然不上學了!”
“什麼家庭喲……逼得上重點中學的高三姑娘不上學了,還得供給上職高的小兒子……”
“不是親爹就是不行哎!”
“……”
宋繹隨意聽著沒搭腔,聽見後麵幾個字眼,才抬頭看向對麵窗邊的位置。
人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起身離開了,隻透過透明玻璃看到了身著黑色羽絨服的纖細背影。
他漫不經心的收回了視線,敲打手機鍵盤的手指懸在半空,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像往常一樣,裴禮下午在圖書館待到閉館,終於無處可去,慢吞吞地回到那個所謂家的地方。
這是城邊上的一個老小區了,有個聽起來很田園的名字,東圃。
但它實際上由於年紀太大變得灰暗破敗,遠沒有聽起來那麼適宜居住,暗灰色的牆體勉強維持著它的體麵。
每棟樓都是統一的五層製。小區建成的太早並沒有設置電梯,裴禮氣喘籲籲地爬上五樓,正準備敲門的時候,聽見門裏傳出她並不陌生的尖銳的討債聲。
“不是我說啊趙建華,月初你說沒錢,讓我等你15號發工資再給我,我可是看在你是我哥的份兒上給你拖到了月底,到現在了,錢呢?”
“我可真是連一個鋼鏰兒都沒看見!“
光聽聲音,裴禮就知道是她繼父的妹妹趙建麗又來了。她放下懸在半空的手,靜靜站在門邊。
“這個月你哥廠子活少……家裏大大小小的開銷也不少,你哥手裏真拿不出餘錢了。”
“下個月,下個月開資我肯定催他給你!”
她媽媽劉淑娟低著聲商量,隔著門,裴禮已經能想象出她揣著笑臉跟人講話的樣子。
跟平日裏歇斯底裏謾罵和爭吵的時候不同,就好像有一種成年人統一的應對生活的方式——扯出一張溫和的麵皮掩蓋皮下的種種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