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細言舊事(1 / 2)

徐克禮,這是他的名字。

克己複禮,端莊君子,爽朗高潔,如鬆如翠。

這是他的家族對他的寄望,也是他的父親和母親對他的祝願。

但是,他已經不是徐克禮,而是光覽寺那位年紀輕輕就已經參悟佛道的得道高僧,是光覽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住持。

這些年是如何過來的?

“當日事變,父親拚死想要求得王瀾見,想讓他上書為我留得一命,留下徐家最後的香火。但是,當年你我兩家已經惹了眾怒,王瀾見出門便遭到災民堵截,要求速速處死你我兩家,是以父親臨終並未見到他。”

當年血腥的氣味好像又浮現在身旁,徐克禮喉頭已經感到有一絲腥甜。他往下壓了壓,嗓子有些嘶啞。

“母親見父親已被處死,知道王瀾見靠不住,隻能自己想辦法。管家兒子與我同歲,身型又相似,所以他主動讓自己兒子頂替我,穿上我的衣服,和母親在城樓上跳城自盡。為確保無虞,他們在踏上城樓之前已經用毀了麵容,這樣跳下城樓方可保證麵目全非。”

“徐嬸嬸是位很果敢的人,一點都不像深閨大宅裏麵的婦人。那位小哥兒也少年有勇,是世間少見的勇毅之人。”

“那你呢?徐家滿門抄斬,你怎麼躲過去的?”

“家中奴仆甚多,王瀾見覺得押到天牢再行處斬未免麻煩,所以下等奴仆都是就地處斬。我趁其不備躲在屍山下,未咽氣的幾人拚盡最後一絲力氣壓住我,替我擋過了他們的砍殺。”

徐克禮語氣平靜,似乎在說些與自己不相幹的事情。隻是在杜初棠看不見的地方握緊了手上的佛珠,閉上眼睛用力咽了咽,又咽了咽。

從那日起,他就生怕見到血,但越是怕什麼就越是來什麼。他總在午夜夢回時分滿眼猩紅,看不清眼前之物,也時常血氣上湧,咳血倒日益頻繁了些。

他就這樣被血腥折磨,他遁入佛門,但心卻未靜。或許就像阿初所言,他們早就在那一年的秋天隨著家人的離去而失去了生命,留在世間的不過是他們憤懣不平的執念,這樣的執念以不同的方式提醒他們它的無處不在。

“可是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些以命護我的人究竟叫什麼名字,有些甚至是我未曾見過的人。”

“當年徐家家業甚大,你未曾見過的家中奴仆應該也不少。好在,他們都是徐家人。”杜初棠眼睫微潤,杜家又豈有不同?當年流放路上護著她和母親的人,有些甚至自己都叫不上名來。

“徐家與光覽寺曾有淵源?”杜初棠出言問道。

“是啊,我好似人間厲鬼似的,就這麼遊蕩了兩年。光覽寺住持雲遊在外,偶然發現了我。他年輕時候與我父親曾是摯交棋友,後因我父親被派往平州,兩人交往才少了。遇到我時,他瞧我可憐,便收了我做佛門弟子。”

“他花了整整三年時間,讓我學著放下過往。”

“但他卻並沒有做到。”

徐克禮默了默,“師傅他擔心我仇意太盛,犯下業障,所以日夜憂慮,想盡辦法為我開解,但直到他憂思太深早早圓寂之時,我都未能做到放下。他臨終前隻要了我一句承諾,‘不傷無辜,不汙佛法’。他一生清名,卻被我連累得在臨終前沾染世俗,不得超脫,死不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