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靜,一雙蒼白纖細到病態的手正在魚缸上方洋洋灑灑的揮灑著飼料。
缸裏是一群赤橙色的金魚,很常見,街邊幾塊錢就能買到好幾隻的那種。
隻是金魚這種生物容易短命,七秒的記憶的讓它們不知停歇的往肚裏反複吞噬著食物,因此販賣金魚的攤主總是會叮囑客戶幾句,喂食適量就好,不然這群小家夥容易把自己撐死。
時綰手中的那包飼料已經見了底,缸中的金魚爭先恐後的朝水麵上騰空出現的“土壤”奔湧而去,乍一看倒像是一朵倒綻的花。
從小到大,時綰養過很多批金魚,可這些金魚最終的下場總是翻了肚皮白晃晃的在水麵上躺成一片,如同在缸內肆虐過一場大雪。
她總是忘記什麼時候要給它們喂食,偶爾想起來了,一時興起又像是恩賜般大把大把的揮灑下去,接著就笑眯眯的盯著那群金魚機械的一口一口將自己送往絕路。
她樂的看這樣的場麵。
不過今天像是意外起了性子,也或許是因為這朵倒綻的花確實具有別樣的美感,時綰左右環顧了一圈,確定了目標所在後,滑著輪椅到桌邊拿起落了灰的相機。
晏知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出畫麵。
隔著魚缸,他看見時綰堪堪露出的一隻眼,似是注意到他進來時發出的動靜,抬眸望他,輕喊一聲:
“哥哥”
晏知的身形略微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恢複了過來,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時綰的身邊,像是生怕驚擾了她。
“大小姐,您今天的藥還沒吃”
時綰緩緩放下手中舉著的相機,吐出的相紙輕飄飄落在她膝上,可她並沒有將視線分給它半分,隻定定望著晏知。
沉默良久,直到晏知再次張嘴才剛發出一個音節,時綰猛地一把將他手上拿著的東西都搶了過去。
囫圇吞棗般將那些零散的藥物都扔進嘴裏,就著一口水咽下,喉嚨處卡著異物的不適感讓她微蹙起眉,又灌了一口水才完全咽了下去。
“我不喜歡你這樣喊我”
她忽的出聲,讓晏知接過水杯的動作戛然頓住。
他那雙向來深不見底的瞳孔似乎透進了光,寡言的兩秒像在沉思:
“那你...希望我喊你什麼?”
他有些不習慣用“你”這種字眼來稱呼時綰,但他應該要聽話。
從他被那些人帶進這棟別墅的時候,這些規矩就被死死刻進了心裏。
跟其他那些一起被帶進來的孩子一樣,他們都是時綰的器官備用庫。
這是個病態而扭曲的世界,金錢與權利決定了一切,隻需往街上走走便能發覺出這一點。
路邊到處是身著破爛無家可歸的人們,有些癱倒在地上,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早已死去,反正最終的歸宿都是被拉到火葬場一把火燒掉,像處理有礙市容的垃圾那樣。
如果他沒被帶進時家,等待他的結局應該也就是這樣了。
不過時綰所在的這棟別墅附近倒是看不到這樣的景象的。
但凡是活著的人,沒有一個人不知道時家。
坐擁萬貫家產,與之相應的自然也擁有決定大多數人生死的權利。
時綰的父親,也就是現任時家的掌權人算不上是一個好人,於是時綰這從出生就帶著的一身病也就常被人私下議論成是糟了報應。
不過時家這樣的背景自然是用不著擔心這種問題的,否則也就不會出現他這樣的一群人了。
但晏知與那群人始終是不同的。
自從那次時綰將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本就崩壞的人生再次錯軌,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他被指定來貼身照顧時綰。
那時的時綰剛十六歲,她父親本就溺愛她,再加上這一身的病,對待她說是豌豆公主都不為過。
而那時的晏知十八歲,隻因為她的一個眼神,一句話,就被迫跟那些人隔離開來著重調教。
光是肉體的折磨還不夠,他們要將他的靈魂與尊嚴踩在腳底盡數粉碎。
他們要他成為一條合格的狗。
他的心髒,他的肝髒,他的血液,隻能為她而鮮活。
她的名字是他心口打下最深的一道烙印,必令他永生銘記。
在幾近虛脫之時,他拖著殘破的身軀,無意識的,如同信徒禱告,祈求上帝,第一次念出她的名字——
“時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