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饃饃的?那人反問了一句,接著又說,三更半夜的你們要饃饃哩!
老大大,我們是往靖遠去哩。走到北邊的山梁上看見狼了,不敢走,折回來了。
放羊的說,你還背著個人?
姐回答:是我兄弟。老大大,我兄弟凍零幹[21]了,你叫我們在你房裏緩一下。
去去去,我這裏沒處住。
放羊的大聲說完轉過身去就要關門,但我姐緊躥兩步用身體抵住了門板。我理解姐姐的心情:真要是被那人拒之門外,我們可就麻煩了,因此不能放棄這個機會。同時我姐又說,老大大,把我們留一夜嘛。
但放羊的吼開了:哎,你還進來了?出去!出去!誰叫你進來的!
但我姐擠了進去說,老大大,求你了,叫我們緩一下嘛。
那人還是吼,誰是你的大大!出去!出去!出去!
姐姐不僅不出去,反而把我放下了。我因為腿凍得沒了知覺,一放下就跌倒了,坐在地上,咚的把地砸得響了一聲。這時我看清了,這個放羊人大概四十歲的樣子,一臉胡子,很凶的樣子。但姐姐不害怕,姐姐和我被人罵慣了:滾!走開!這樣的話我們一天不知道要聽見幾次。所以姐姐放下我之後繼續央求:
老大大,叫我們緩上一夜嘛。沒處去呀,這荒山野嶺的。你看,我兄弟已經凍得站不住了。
放羊人還是不鬆口:我管你站住站不住哩!我這麼小個房,這麼小個炕,你們兩個人一睡,我到哪裏睡去!
的確,他這間房子很小,二三尺寬的一條地,不足四尺寬的窄溜溜炕。我姐忙說:
老大大,留一下我們嘛,可憐可憐;我們不上炕,就叫我們在地下蹲一夜也行。
可能是我姐說的在地上蹲一夜也行的話打動那個放羊的了,那人在炕上坐下了,打量著我姐問起話來:你們是哪達人?咋到這裏來的?
對於這一類的問題,我和姐姐一天不知道要回答幾次,而且都是說實話--我們是通渭第三鋪公社的人,我爺餓死了,我大餓死了,家裏剩下我奶、我媽和一個妹子,我們姐弟三個人出來要飯,二姐又丟失了,不知死活……而且,這天我姐還說起了我二爸、三爸和四爸家的情況,三爸死了,三媽到陝西要飯去了……
我姐要飯有經驗了,為了打動人心,得到同情,一說起來就痛哭流涕,往往就是最嚴厲無情的人,聽了也為之動容。所以這天我姐說完,那個放羊人就不攆我們了,還說噢,你們家這麼可憐!
於是,我姐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放到炕上,接著央求:老大大,可憐一下我兄弟,我們家就這一個後人,你行個善,叫我兄弟在炕上暖和一下。我在地上蹲著都行呢。
緩上一夜就緩上一夜吧。放羊人終於鬆口了,但他眼珠一轉又說,我答應你們兩個在這達過夜,你們給我啥好處哩?
你要啥好處?我姐驚訝地問。
啥好處?嗯……這話……當著你弟弟的麵,我還不好說……
那人不知為什麼突然就支吾起來,臉上的表情有點不自然。
你說嘛。我姐催他,看著他。
還真有點……不好說。那人似乎還真有點難言的樣子,站了起來,扭過臉去不看我和我姐,但他沉默片刻後又說,走,你到外邊去,我跟你說個話。
我姐怔了一下說,到外邊做啥呢,怪冷的。你有話就在這達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