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邊境,茂密的叢林遮蔽陽光,即便在正午,隻有零星碎光能穿過高大樹冠交織的闊葉落在地上。
昨夜下了一晚的雨,碩大的雨滴夾雜冰雹劈裏啪啦落下,偏遠自然界的蛇蟲鳥獸早就預知到極端天氣即將來臨,俱躲進安然棲身之所,隻有腐殖質歡欣浸泡在淤泥和冰水裏。
光裸的岩石在雨水衝刷下潔淨非常,或青或紅或黃的斑紋煥然一新,因大雨上漲的河水激烈拍打嶙峋峭立的石壁。
落身在岩石瘠薄土層上的植物幾乎都於狂風、驟雨、急流中斷了腰,昂挺的姿態夭折並編織出一扇密集的綠牆。
雨後的山林格外寂靜,吵鬧的小動物還未出現,因而遠處突然傳來的窸窸窣窣之聲響有如鑼鼓喧天。
“……你有個哪樣事?別給我找麻煩噶!”
“哥,我的哥!”瘦弱萎靡的男人一把拽住走在前麵的彪形大漢,在他回頭的瞬間,不耐的表情立刻變成諂媚。
“立哥,我們已經走了四五個時辰了,歇歇吧!”看到大漢猛然擰起眉頭,瘦弱男人趕忙話頭一調,腰彎得更矮,唯唯諾諾道:“而且您一天沒吃東西了。”
大漢凝神思索片刻,自從半夜裏被老大派了活,整日鑽在潮熱的林子裏吃不好睡不好,昨夜又被雨澆個當頭,忘了吃飯這回事。
見領頭的有所動搖,瘦弱男人趁熱打鐵,湊到近前勸告,“立哥,我知曉你憂心大哥的差事,可村子的男人都出來了,還有大哥的手下,那個臥底插上翅膀也跑不了!”
“這是我們的地界,他手上隻有把沒多少子彈的手槍。”
瘦弱男人叫勒排東,是邊境少數民族景博族人,生長於此的山民大都耐力強悍,但他是個意外。
勒排東自幼身體素質很差,大病小病不斷,成年後自然選擇對身體條件寬鬆的職業,成為村子破落學校唯二的教師之一。
立哥他們是老大從外麵帶來的人,對本地景博人趾高氣揚,要不是搜山須得山民指路,他們也不會有交集。
連續多日搜索,身強力壯的人還能捱下去,勒排東卻是不行了,他又累又餓,手腳像灌了鉛一樣垂下,每一步都是對疲乏意誌的折磨。
無奈,隻好硬著頭皮說服凶狠的男人。
這聲恭維聽得舒坦,理由也過得去,立哥手放在懸掛腰部的手槍上,他還挎著一把步槍,勒排東不知道那是什麼型號的槍,長長的槍管斜指大腿,讓他一陣瑟縮惡寒。
立哥對後麵的人吩咐幾句,這個六人組合的隊伍在靠河邊的林子裏暫時歇息。勒排東直到坐下、遠離手持槍械的幾人才悄悄舒了口氣。
看著五人圍坐一圈分食牛羊肉,他攥緊手裏冷硬的幹糧,眼中閃過一絲陰毒。
粗噶的談話聲響起,這次不是西南方言,而是一種不屬於中國的語言,立哥和他的手下不知說到什麼事,竟同時咆哮咒罵起來。
沒有人注意到,隨湍急河水不斷打擺子的植株在某刻詭異地停滯了幾秒。
……
不速之客已經離開,隻留下滿地骨頭,小鳥謹慎觀察許久後落在上麵啄食肉渣。
靜止的岸線上,綠牆突然更劇烈地抖動,一隻蒼白的手越過枝幹攀附在凸出的石塊上,隨後,一個人影從綠牆後狹窄的裂縫中鑽出來。
濕透的襯衫和工裝褲緊緊貼在身上,衣服不少地方被尖銳的石片劃破,浸泡得發白的傷口赤裸裸露在空氣裏。
在流水掩蓋下,他無聲爬上河岸,連骨頭上的小鳥都沒聽見。
黎景真預想過自己會暴露,但沒料到闞鴻行動如此果決,能頂住滔天利益的誘惑選擇直接殺了自己。
雖然他有所預料提前逃出來,然而闞鴻的人對這裏的地形了如指掌,密集的排查網和緬方麵走私的槍支給他帶來很多麻煩,包括大腿的傷口。
昨夜,闞鴻的人冒雨搜山,逼得他不得不躲在石縫裏,左腿的傷口已經潰爛,湧動渦旋的河水加速體溫流失。
再不上來他可能就要因失溫而死!
黎景真哆嗦著脫掉濕漉漉的衣服,他的大腦因低溫運轉變慢,以至於發黑的視野竟然忽略從草叢緩緩伸出的黑黢黢的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