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肅三五一年,建康城內九重宮門圍繞的皇城內院裏,大把的桃花開得正盛。尤其以章台宮外的碧色桃花為奇,負責采摘花瓣的宮女們皆穿著時興的古黃色襦裙,外麵又罩著一層鵝黃色薄紗,梳著整齊劃一的雙尾髻,妝容素淨。
而在這古樸凝重的章台宮內,一位身著淺藍宮裙,外罩流雲繁花輕紗,腰間別著鳳凰於飛紫玉佩的少女,正緩緩地躺在紅木軟榻上,由著身旁跪著的婢女們侍奉著捏腳捏骨,又聽憑立著的年長些的宮女一顆一顆地費心剝好葡萄喂給自己。
少女麵容恍似神玉,眉眼格外地清渺,唯有那一雙眸子像是煙雨朦朧初開時的景致,娓娓動人,額心點著的朱色花鈿,更平添幾分貴氣。
“采玉姑姑。”李繯微微挑眉,擺擺手,示意婢子們停下手中之事,隨後緩緩開口道:“再過些時日,便是春闈科考。父皇那裏想必也差人來告知了,今朝新科前三,當有一位,是我未來的額駙。偏偏母後那裏,卻是屬意直接選定陳郡謝氏自己的子弟。”
采玉姑姑遞下手中盛滿葡萄的金盤,垂眉恭順道:“繯公主自有主張。如今門閥昌盛,皇後娘娘本就出自謝氏,自然希望繯公主他日也可以一世無憂。”
李繯的眉眼並不帶笑,她望了一眼麵前不遠處的竹窗,窗外正是三三兩兩的婢女們采摘著碧色桃花。
李繯悠悠一歎:“陳郡謝氏。”
世家築起的牢牢高牆,占據著大晉的天地。她李繯貴為嫡公主,婚事竟也不能自由。
思及此,李繯伸出玉指,揉了揉眉心,“誰許那些婢子們來采摘我章台宮的桃花的?莫不是新入宮的,不知本宮的規矩?”
采玉姑姑抬了抬眼,笑著安撫道:“繯公主若是因此動氣,那便下令處死她們。左右不過低賤的幾條賤命罷了。”
李繯挑了挑自己戴著的鎏金翠綠邊的豆蔻甲,唇角掀起淡漠的笑意:“一群剛進宮的新鮮花草,還未沾染這裏的血腥氣罷了。”
“天家威嚴,不必總是直來直往地見血。”李繯抬頭,目光一片森然,采玉姑姑一時間竟有些看不穿。
她瞧著李繯慢慢悠悠地起身,天藍宮裙的百褶紋絡散曳在地上,這位大晉最尊貴的嫡公主,就連慵散地懶慢都是風華天成,毫不失天家風範。
李繯邁著規矩的步子緩緩走出章台宮,身後跟著擁簇的十幾位婢女,倒是習以為常。
她並未多看幾眼那翠色欲滴嬌豔非常的碧色桃花,而是端著嫡公主的架子,乘著玉攆,穿過紅牆朱瓦,青石長路,繞過了景泰宮,祥裕宮和擷芳殿,吩咐婢女們將玉攆停在了富麗堂皇的長春宮前。
人間好景春常在,住在此地的人,當是巍巍皇城裏,最尊貴的女子。
李繯起身下輦,便見守著長春宮門的婢女們麵露喜色,但旋即又神色複雜,隻得恭敬行禮。
長春宮,大晉皇後的住所。
李繯幼時一直被教養在此,養了足足五年。若非突發一場熱病,雲遊的高僧占卜得出她需前往鍾鳴鼎食之家修養七年,她也不會離開九重宮闕,去那陳郡謝氏學了世家私學七年之久。
嫡出的公主,在世家養了七年,反而見慣了鍾鳴鼎食之家的矜貴下隱藏的心機算計,人情淡漠,倒是令她與自己的母後多了些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