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央頭一回入宮,靜默乖巧的撐傘從靜置一隅的梅林穿出。
步履緩緩,行來嬌嫋。
引路的內侍也不催促,實在是這位姑娘生的好,柳如眉,雲似發,鮫綃霧縠籠香雪,眼尾上挑的桃花眼兒藏著點兒惱,麵色蒼白,顯而易見的體弱不足。
麵尤稚嫩,叫人覺出她的美貌卻並不容易生出戒備。
連央眉間微蹙時,內侍甚至貼心的一並放緩了步伐。
細小處的周到並不曾被連央掠過,她知這是仗著她的好樣貌。
隻她步履輕緩也並非身體不適。
她隻是緩緩打量著梅林後的層層宮闕。
思量著未來那一間,能成為她的住所。
若可以,她期望自己更爭氣一些,她想叫帝王為她築金屋,建高樓。
準她敲金碎玉的頑兒。
她被關在藕香院太久,林氏不讓她讀書識字,不叫她見過富貴。
不聞不問,想將她溺死在僅剩的這張美人皮囊裏,做個蠢物。
也許她是蠢,連天高地厚都不知曉。
不然她怎麼敢動起起引誘帝王的心思。
但那都是後話了,成或不成的,誰也說不準。
即便她嘴上心裏想的都是怎麼叫帝王寵愛她,可真要做來,除了投其所好四個字,她好像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來日方長,眼見著離亭子越發近了,連央悄悄伸手,將身上裹挾嚴實的月白披風扯散了些,露出內裏胭脂紅的一線裙擺。
又伸手在喉間捏了捏,將傳自母親的一口軟濃小嗓壓低,咬音就藏住了幾分嬌軟,變得清冷了些許。
坊間盛傳,帝王鍾愛清冷若仙的女子。
走到亭下時,連央已然收斂了神情,舒展眉眼,將眼微垂,輕輕冷冷的道了一聲:
“陛下聖安。”
雍淵帝披著玄色大氅,姿態閑散。
不似朝上人前正襟危坐,此刻正雙腿交疊斜斜倚著,風流閑肆。
指節微動灑下些許魚食,滿意的看到新放入池中,餓急了的錦鯉躍出水麵奪食的場景,才瞥了連央一眼。
不在意料之內的一線胭脂紅,讓其目光駐足了一瞬。
這是封九妄第一回見著連央真人,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姑娘。
連央打著傘,半張臉掩著瞧不清,隻露出個尖尖的下巴,再往上,是較時人鍾愛的薄唇相比,略顯豐腴的唇瓣,唇瓣淺紅,較其身後的白雪覆梅一襯,更顯出幾分嬌弱的蒼白。
玉軟花柔。
“今日倒顯鮮活。”不過一瞬,封九妄便再次將目光轉回遊弋的錦鯉身上。
連央對旁人的情緒並不敏銳,她長到如今也見不著幾個人。
可帝王的一聲鮮活,莫名的叫連央生出,或許,她不必刻意的裝出一副清冷模樣?
斂下心中猜測,連央怯生生的抬眸,這一眼如幼鹿迷林,純稚天真。
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到底是頭一回見著真龍,心跳如雷,好一會兒才抿著唇,露出一個乖巧的小梨渦來。
“多謝陛下誇讚,這是奶娘為我做的新衣。”
少女撇開了強壓下的清冷,這一聲,細軟又嬌,壓根藏不住小姑娘的愛悄,以及被人察覺後得到誇獎的喜悅。
喂食的動作停住,從旁接過帕子擦拭手掌,封九妄看向一句場麵話就換來一份親昵的連央,意味不明的哼了一聲,“不錯。”
比閑王口中慣愛白衣,甚喜梨花的模樣,真切站在他麵前的連央顯然更討喜些。
即便知曉常年被嫡母關在院中的小姑娘習慣了謹小慎微,處處討好,依舊不妨礙封九妄鄙夷連央從前拋卻自身所長,一味迎合他人喜好的作派。
是的,拋卻自身所長。
在他看來,連央應當學會嬌,而不是附庸著所謂的出塵作派。
既然瞧了,封九妄便又看向了連央撐著傘的腕間,一節瘦削蒼白的腕骨,空空蕩蕩,伶仃二字便跳了出來。
封九妄眉梢微動,偏頭對著安德一吩咐了一聲。
連央就見這位禦前總管古怪的朝看了她一眼,隨後小跑著離開了。
連央有些摸不清頭腦,但想著往日從閑王口中描述的帝王,眼下看來,封九妄心情應當不錯?
遲疑半晌,連央不等封九妄再次開口,便收傘提裙,邁入亭中,一邊走一邊又想,反正林氏從沒找人教過她規矩,所以出格些,也怪不著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