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樓裏來了一個新人。
米白色外套配黑色長褲,未經染燙的黑色長發,和一個拉杆行李箱。這是我對她的初印象。略顯青澀的麵容透露了尚未成熟的年紀,一雙眼睛隻是看著在前方引路的醫生,乖巧且安靜,看上去好像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社恐大學生罷了。
但隻要來了八號樓,無論看上去有多普通,便不能再輕易歸為正常人一類了。她的腳步很輕,似乎在有意識地減輕深夜來訪對其他已經歇息的病友的打擾,倒還是個有禮貌的孩子,在這裏,已經不可多得了。
在她的輔導員簽完相關文件離開後,她住進了18號房。
我知道的,18號房裏住著的都是即將出院的病人和陪護家屬,希望這能些許減輕她的無措吧。
長夜漫漫,不知她能否安睡,我也隻能在這空蕩蕩的樓道裏,盡我的職責而已。
至於後來的事,還得慢慢講了。
我是荊川人民醫院八號樓精神衛生中心五樓的頂燈,當然,那是當時的身份,至於現在,就先保密一下吧。
也忘了是從什麼時候起,我發現自己逐漸有了意識,開始認識到我是一盞燈,認識到我每天在照亮的這個地方,和這些人。
於我而言,照明是我的職責。而觀察這層樓裏形形色色的人,則是我工作之餘最大的樂趣。但這些年,病人和家屬來來往往,大多浮光掠影。但她卻不一樣,那天晚上,雖然她輕輕的腳步聲,以及顯而易見的內向,讓大家,我是指包括醫護人員在內的所謂正常人,覺得這不過是一個困於心緒的小女孩。
但她在抬頭望向天花板的那一刹,我看到的不是這裏平常的病人眼中的空洞,亦或是絕望,無味,我清楚地看見,她眼中深處的倔強,一種不屬於這裏的情緒。
不是抗拒,不是無力,而是倔強,一種抗爭的倔強,就像一個向命運發問卻得不到回應的不滿的小孩,因為是小孩,所以不會妥協,不會屈服,不知道什麼是世事無常,隻是堅持著想要一個答案,僅此而已。
我開始對她產生興趣。從那天起,我每天的興趣不再是觀察哪個病人又在放聲高歌,或者向護士控訴自己認為的危險因素,而是她在做什麼。
因為病症的特殊,這裏的病人並不被允許在五樓之外走動,樓層的盡頭是兩扇鐵門與負責看護的醫助,雖然也同醫生一般穿著白大褂,但對於這裏的人們而言,也無異於獄頭。
每天早上六點半,被食堂的工作人員的吆喝聲叫醒,迷迷糊糊的拿著飯卡去領早餐。十點鍾,排隊喝藥。十一點半,再次去往鐵門領午飯,下午兩點,被查房的護士從午睡中叫醒,六點,領晚飯。晚上八點,再次排隊喝藥。九點半時,病房熄燈。而其他時間,病人和陪護不是在做物理治療或是心理治療,就是在樓道裏走著一圈又一圈,在這有限的空間內,鍛煉身體,順便嘮嘮嗑。
通過那些被悶得隻有通過嘮嗑來排解的家屬們,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塵微,是荊川人民醫院附屬的荊川大學一年級學生。因為家在外地,又受傳染性病毒的影響,父母困於當地政策無法及時趕來,因而成為五樓上少見的沒有陪護,孤身入院的病人。說話間,難掩惋惜憐憫之意。
原來,她是孤軍奮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