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清停頓了一下,但黎星也能猜得出來,他怎能眼睜睜看得下去,自然是出手相助了。

“起初,我是憐憫她,偶爾給她送藥和一些銀錢過去,但也僅限於此了……”

“後來漸漸發現,她是一個極好的女子,總是細膩又安靜,總是靜靜的,站在遠離人群的地方,話不多,人很溫柔,雖然柔弱但卻很堅韌。”

“像一株白梅,風雪摧而不折。”

“我與她一向克己守禮,謹遵禮法,不越分寸,我隻是想幫她,漸漸開始懂她,懂得她的才情與心境,懂得她的每一分悲傷與無可奈何。”

“有一次,一隻無名風箏被風落下來,她小心翼翼的撿起,輕輕擦拭著,喃喃自語:還要顛沛流離到幾時。”

“那一刻,心裏竟然閃過一個念頭,我想看她笑,不想再看到她流淚。”

“我自己也被這個念頭嚇著了。”

“所以……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開始躲著她。”

本該止於秋水的寂寥,偏又因風起波瀾。

裴元清微微抬頭,似乎回憶起什麼,他嘴角勾起嘲弄之意,但眼角卻泛起淚光。

“老師,事到臨頭,我才發現自己並不是一個坦蕩的人。”

“我動搖了,猶豫了,我沒有想好自己的心,下意識就先逃了。”

“這一逃,就是一生悔之晚矣。”

……

他停頓了一下,整理了下情緒,才又開口:

“我再次見到婉娘的時候,是她的屍體。”

“她是被活活打死的。”

“隻因為那個男人賭錢輸紅了眼,喝得爛醉,回來便把氣出在她身上。”

“一席草席匆匆葬了……一個男人,打死自己的妻子,不過是杖50,徭役3年,罰一百兩銀子。”

他紅了眼眶,眼眶裏含著的淚滾了下來,滴到衣襟上,雙手握拳,激動得微微發抖,顯然已經過這樣久,心緒還是無法平靜,他看著朱夫子,聲音低沉又有些哽咽道:

“老師,我放在心尖上,舍不得動的人,隻值一百兩,區區三年徭役,隻值這些……”

“……”朱夫子無言以對,現場沒有人能回答他。

律法並不是完全公平,這世間也沒有絕對公平,律法隻是朝廷勉強維持治安的手段而已。

為了維護穩定,總要犧牲一些弱小的,犧牲一些無法發出聲音的。

因為那樣最方便,最穩定,最省事。

因為她們鬧不出什麼大的動靜,即使被打壓,被摧殘,死了也是悄無聲息的,沒什麼波瀾。

曆代帝王統治,都極其重視思想上的統治,這是維係一個王朝必要的手段。

女人不止接受了朝廷的思想通知,她們還接受了來自男人的、道德的、傳統的、自己的思想統治,一層一層,這枷鎖牢固極了。

男人則不一樣,他們會暴戾,會反動,隻要不是推翻王朝,或者威脅到統治,隻是欺辱婦女,打死自己的妻子,打碎所謂的私有品。

區區懲罰,隻需要上交銀錢和勞動力給朝廷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