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被濃黑烏雲裹挾的雷聲，仿佛巨人喉頭滾動的嗽音，沙啞而沉悶，隆隆回響間，將大半個望天神都拖入黑暗之中。
倏忽之間，天地仿佛一張深淵巨口，吞噬了一望無際的金瓦灰牆，正是悠悠帝闕紫微城。
城中龍原道盡頭，聳立著一片巍峨宏麗的殿宇，太皇太後辜赤華所居的儀華殿正是其中至高之所。
此刻，這位滿頭銀發的老人正拄著鳳頭杖，孤身立於未掌燈火的闕樓之上，眺望著遠處早已與天幕融為一體的明德門。
即使眉眼周圍早已回旋纏繞起道道細密的皺紋，卻依稀可窺見年輕時的絕代芳華。
此時此刻，這雙黝黑如潭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驚懼，隻在夜風拂來的片刻微微眯起。
“聖君，快下雨了，您還是回殿裏吧。”一個淺青色的身影從樓閣的暗色中浮出，悄然侍立於辜赤華身側，將一襲殷紅的寶相團花紋織金鬥篷輕輕覆在她身上。
“柳蟬，什麼時辰了？”
“已近辰時。”柳蟬小退了半步，殘存的天光掠過她如滿月般豐腴的麵頰，化為一片不見血色的白，蒼淡如雪。
辜赤華緩緩回頭道：“怕不怕？”
“不怕，半生跟著聖君出生入死，早就不知道害怕是什麼感覺了。”
“好丫頭，說得好。”辜赤華的嘴角輕輕翹起，這一抹弧度卻未將平靜的神色驚擾半分，眼裏仍不見漣漪。
柳蟬的麵上滑過一絲羞赧，身為大興朝太皇太後身邊最親近的侍婢——宮中人人敬重的柳蟬姑姑，“丫頭”這個稱呼已經許久許久未曾聽到了……
“咱們等著吧，就要開始了……”辜赤華篤定的語氣拉回了柳蟬的思緒，冥冥中似乎有種堅不可摧的力量在召喚著她，一同望向遙遠的未知。
沉默、黑暗、壓抑接踵而至……
突然，一道巨大的閃電撕開了漆黑厚重的天幕，隨之而起的是震天動地的雷聲，不，不是雷聲，不僅僅是雷聲，是喊殺聲，呼號聲！
戰鼓與號角，沉悶與尖銳。
遠處早已消失的地平線驟然亮起無數火光，傾盆而下的大雨竟然澆不滅那已經將天際點燃的漫天火光。
“聖君……”柳蟬的聲音裏是控製不住的顫抖和激動，她微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身體，捏緊的拳頭裏傳來的是一陣陣皮肉的刺痛。
辜赤華沒有動，依然凝視那大片撲麵而來的火光。此時的她，眼中才有了少許的波動，仿佛兩團流光溢彩的小小火焰在灼灼跳躍，燃燒著光暈明妍的生動。
“終於……”她不自覺地喃喃低語。
當徹天的聲響漸漸迫近城下，辜赤華突然有些許失神，在這刹那的恍惚間，她似乎看到桃花竹林間，一位窈窕少女低眉淺笑；似乎看到刀光劍影中，一位戎裝巾幗橫槍躍馬；似乎看到萬仞高台上，一位鳳冠麗人俯瞰天下……這些瞬間裏的女子都是她呀——大興朝聖君太後辜赤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