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兩處茫茫皆不見(9)(1 / 2)

梁曙光正為秦震深夜到來而驚訝,一聽這話,心中熱血往上直湧。

出門時,秦震叫陳文洪把師裏的報話機帶上一部,以便隨時聯絡,不至誤事。

深夜,吉普車掠過路燈下沒個人影的市中心區,直向漢江大橋飛撲而去。跑了很久,秦震一看快到橋頭就命令停車。

天氣變了,濃雲低垂,夜霧淒迷。

下了車,秦震叫梁曙光帶路,借手電筒那根光柱照耀,這一小隊人,走下江岸坎坡,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迂回蜿轉,走到漢江引橋側旁的那片棚戶那兒去。他們腳下沒有路,都是垃圾堆。這是這個繁華熱鬧、光怪陸離的大都會最黑暗、最荒涼的一角,這兒是老鼠、蟑螂、臭蟲、虱子和被汙辱與被損害的人們的世界。棚屋用高腳木架支撐在陡峭的高坡上。屋頂的破鐵皮在“吱——咯”“吱——咯”作響,竹篾編的牆壁的裂縫發出“唧——扭”“唧——扭”怪聲,一股濃重的黴爛腐臭的氣味熏人欲嘔。漢水上飄來的腥霧,更加重了這兒的陰森恐怖。貧苦的呻吟,瘋狂的夢吃,不知是梟鳴,是貓叫,還是饑餓得奄奄一息的嬰兒的啼哭,還是擠不出奶汁的慈母的哀泣。這一切都在震顫著秦震的心。他緊跟在梁曙光身後,終於攀上發出劈裂聲響的木梯,走到一家棚戶的屋簷下。梁曙光拍了好一陣竹扉,才聽見一聲咳嗽響,有人拉開門閂。一個白發白須、枯瘦如柴的老人,右手顫抖抖持著一盞小油燈,從黯淡光線中露出兩隻驚惶的眼睛。秦震搶上一步,握住老人的左手,連聲說:

“老人家,深更半夜,打擾你,真過意不去呀!”

“……”

“我們是來探聽一個人的下落的。”

老人咿咿呀呀,指了指自己耳朵,顫微微地搖頭,他似乎在為自己的耳聾而感歎。

秦震湊到他耳邊大聲說道:

“讓我們進屋說話吧!”

那衰頹的老翁,不甚樂意,而又無可奈何地轉過身,搖顫著燈,把他們引過門坎。

他們跨進屋,立刻就受到一股寒潮的襲擊。原來這片棚戶緊傍漢江,篾片竹竿編的牆壁擋不住寒風,一條條大裂縫的木板地更掩不住江濤澎湃,在這種聲勢之中,這棚戶更加顯得搖搖欲墜。大家動手,胡亂湊了幾個竹凳,橫七豎八坐了下來。

“我們來跟您老人家打探個人。”

“說出名姓,也好記憶。”

“大家都管她叫梁媽媽……”

不料一提梁媽媽,這老人倒精神一振,耳朵仿佛也靈性起來。這一點秦震看在眼裏,放在心中,卻沒聲張,隻聽老人家說道:

“問別人不曉得,梁媽媽,能說上一二。”

秦震一喜,連忙敬上一支香煙,老人接過去,捏了捏,送到鼻子底下,然後把它夾在耳朵上。枯瘦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從此也就對答如流了。

“那是哪一年?”

他掐指算了半天,然後兩手往膝蓋上一拍,說道:

“咳!反正十年前的事了!這間屋住著一家給人家洗衣服、做針線的孤兒寡母,大小子上學堂出事,跑反走了,二小子長大開火車頭,整日整夜在家落不下個腳,……梁媽媽是個善心人呀!走路也怕踩死個螞蟻,可是,受兒子影響,接受了革命黨那個理,大兒子走了,她就頂替了他,可幹得起勁呢!沒幾年工夫,不要說這漢江橋頭,就是武漢大街上,都知道有個梁媽媽!……有一日,梁媽媽出去就沒再回來,二兒子趕回來把破衣爛衫卷巴卷巴走了。這不,從那往後呀,就我這孤寡老人搬住進這間屋來,也遭了不少罪啊!……巡捕、便衣探子,常常封鎖這個地方,搜查這個地方,可是他們連個屁也沒撈到。”其實老人不聾也不癡,他接著說,“可人家私下裏都說,梁媽媽活得還挺硬朗,還在幹革命,……那可是個苦水裏熬出來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