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山蝶今天沒去上學,因為她爸方繆死了。
喝完酒去賭結果又輸個精光,回去走夜路摔死的。
在溝渠裏泡了一夜的臉又白又腫,她都不必仔細辨認,光看少了兩根手指的右手就能確認是他。
下午三點,方山蝶手揣在口袋裏,攥著揉皺的遺體領取事宜走出醫院,剛出門口,立馬有人走上來問要不要殯儀服務。
她翻了翻口袋,說:“冇錢。”
那中年人看她藍領白色連衣裙,是拔萃女校的學生,每年咂舌的學費怎麼也不像是窮人,就又跟了幾步。
剛下斜坡,就有一位穿著考究的青年走過來攔住他,中年男人往他身後看了一眼,鋥亮的豪車停在路口,暗啐了一口轉身走了。
九月份的香港,這個點火傘高張,方山蝶站了幾分鍾,一仰頭就有汗珠滾進眼睛裏,她眨眨眼,無聲詢問。
李直受不了這烈日,讓她先上車,“謝先生會讓人打理你父親的後事,你先跟我回謝家。”
方山蝶沒拒絕,越過他走向路口停著的車,上車前,沒忘記將口袋裏的汗濕的紙扔進垃圾桶。
謝家別墅在港島半山,過白加道一片都是謝家幾個子女的房產,謝先生謝偲住1號,方山蝶也在這棟房子裏住了十年。
但坐在客廳裏,這還是頭一次。
有傭人推著清潔車從窗邊走過,方山蝶盯著她車上掛的橡膠手套看了一會,忽然也覺得自己手上奇癢無比。
但實際是她已經很多年沒有戴過這種手套,手背上的濕疹連疤都看不見了。
在空調風徹底把她背上的汗吹幹之前,李直終於從二樓下來。
“先生讓你去書房,跟我來吧。”
方山蝶沉默地跟在他身後,上二樓後又筆直地等在書房外,幾分鍾後,書房門開了,有人從裏麵走出來。
屋子裏燈光很亮,但方山蝶還是被他白皙的皮膚晃了一下眼,是很不健康的那種白。
眉目濃鬱,鼻梁很高,看著眼瞳裏好像有一層淡淡的灰。
但等他走近了才發現,那不是灰色,是光暫時歇在他眼睛裏的影子。
他虹膜真正的顏色,是純淨又澄澈的藍。
沒有任何情緒,像冬天裏死掉的湖。
他們短暫擦肩而過,方山蝶餘光看見他右耳上的線,驚詫一秒。
原來是謝英韶,謝偲五十歲那年才得的小兒子,她沒見過,但每日從同住的傭人口裏聽過很多次,生下來就有瓦登伯格綜合症,一種基因突變的病,會藍眼耳聾,或易有少年白。
萬幸是他症狀較輕,為典型瓦氏症,藍眼加單耳聽障,加上整一棟樓住著他的家庭醫生,從小也沒有發現心髒上的問題。
李直關門發出“哢噠”聲,方山蝶收回思緒,跟眼前威嚴深重的男人低聲問好,“謝先生,下午好。”
謝偲今年六十六,但精神矍鑠,完全看不出老態,他雙手交握在膝蓋上,對方山蝶說:“節哀順變。”
方山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掉幾滴淚,但幸好謝偲也隻是敷衍而過,根本無心在乎她的情緒。
“你父親為我開了幾十年的車,你母親也在謝家做了十幾年的幫傭,現在他們不在了,我不能看你孤苦伶仃。”
謝偲停頓幾秒,想看方山蝶是什麼反應,隻可惜她睫毛太長,一直垂著看不清情緒。
他清咳幾聲,說:“我的兒子英韶身體不好,有耳疾,一直在家學習,所以我想給他找個差不多大的作伴。”
“他的姐姐們都已經長大不在身邊了,你從前在謝家長大,我也算知根知底,我會收你為養女,以後你就留在謝家陪他。”
方山蝶想,謝先生真的很愛這個兒子,像這種要求,居然還找到她親自說,就算沒有收養這個條件,能待在謝家,也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她沒能力養活自己,若想以後爬出泥潭,能夠高飛,不可能拒絕謝偲的條件。
方山蝶點了頭,問:“那我還要去學校上課嗎?”
“嗯,你不用耽誤學業,以後放學有李直接你,不要在外麵逗留。”
謝偲想了想,又補充說:“英韶他生病吃了很多的苦,脾氣不太好,你要事事順著他。”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