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枟薑還是活了下來。
在於混沌中休眠那一夜,她看到一場夢。那是一場隻差一步之遙,便是自由與長眠之夢。是一場本是朦朧,醒來隻依稀記得,卻仍心悸萬分之夢。
夢中自己於二零年年底成功仰頭躍下陽台。鮮紅血液浸染黑灰色石子場壩,夾縫裏求生的野草被濺射、沾染。
她的臉上帶著笑,是對解脫的釋然。
微弱喘息和幾乎睜不開的眼,等來那個初冬清晨難得的一縷陽光,未帶半點寒霜,輕柔又透亮般灑在她身上,包裹著她的靈魂升空。
暖洋洋的,似是回到夢始之地。
她看見伯父母站在陽台驚喊大叫,認識但叫不上名字的鄰居幫忙報警,喊來120。她看見……她那血淋淋的屍體被人推上擔架,人們在搶救一具沒有靈魂,空有微弱心跳的軀體。她看見奶奶在極度悲傷下獨自一人背井離鄉,踏上前往千裏之外的列車。
看見奶奶哭得撕心裂肺,灰白頭發在一夜之間全白。雙眼紅腫到幾近哭瞎,卻還是自責到無以加複著碎碎念她的名字。
看見奶奶於05年喪子之痛後再次白發人送黑發人,失去兒子留下的唯一血脈。
看見本該最愧疚,最受心理折磨的人活得風生水起,與他人談笑風生中肆意嘲諷她的怯懦與不堪一擊。
而她隻能跟在奶奶身旁,看她痛,看她哭。
……
雖夢已過,可死亡那一瞬間的疼痛於後頸傳遍全身,血液一瞬間沸騰又歸於平靜。甚至死亡前那短短幾秒回憶半生和墜樓時的失重感都那麼真實。
就好像……那是真實發生過一樣。
在夢中,她寸步不離跟著奶奶,看她參加完葬禮後再也撐不住的暈倒。看她與伯父母大吵大鬧,直至離心。看她身體日漸枯敗,卻無人陪伴。看她摸索著走在日落黃昏,走在寒涼冬夜……無一人發現。
後來,枟薑放棄死亡。每日除去上廁所或接水,永遠待在自己房間,隻有伯母不在時才會出來活動。
至於飯食,大多數時是自己買的麵包或糕點,少數時是泡麵或者奶奶見她長時間不進食端上來的飯菜。
她將自己封閉,沉醉在虛擬世界,偶爾回歸現實,陪伴奶奶。直到銀錢所剩無幾,她才從房間中走出,聽從奶奶建議去村上上班。
……
至於日記,枟薑第一次知道它,是在老屋房子持續坍塌,搬進新房時。零零碎碎有許多物件,她一眼便瞧見那泛黃日記。
日記主人寫得一手“好字”,字跡蒼勁有力中透著狂野霸氣,筆畫龍飛鳳舞又恰到好處,不至於叫人分辨不清。
她也曾細細翻閱,想要銘記,可青春期的孩子正值玩性大發,很快便將其淡忘,隨手丟棄在角落。沒人去特意關注,它隨著時間長河而流失。
枟薑也曾在興起時將家裏翻個底朝天,遍尋無果,也就放棄。而後在一個平常午後,日記突然出現在目之所及,至此被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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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那段枯燥無味的日子裏,枟薑將其翻閱千萬遍,每一遍都帶著避無可避的磨損。哪怕精心管護,也仍舊帶著淡淡黴味和破損。
“喵~喵~喵~!”綿安叫著,一聲比一聲淒厲,帶著驚懼嘶鳴,從身後屋簷上一躍而下,跳入主人懷中,蹬落日記與杯盞,蜷縮作一團瑟瑟發抖。
枟薑雖不明發生何事,但見杯盞雖碎,日記卻無大礙,也就放下心來,抱住它細細安撫。
綿安是阿奶走那一年,她一度活不下去時遇見,至今陪她已三載。於她,是這世間唯二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