枟薑最近時常做著一個夢,一個光怪陸離、美輪美奐的夢。
無邊世界裏一麵是紫藍色天空綴著繁星點點,倒映在琉璃水麵。一麵是銀灰色天穹下連綿不斷的群山,飛雪飄搖,銀裝素裹。
世界交彙處有一棵參天古樹,足有三米之巨,葉茂枝繁與枯枝敗葉交織。
樹下是兩個始終看不清容貌之人。
一個身著舊時代的儒裙,煢煢孑立於雪山之巔、枯樹之下,持書仰望蒼穹,背影說不出的哀傷、落寞。一個佝僂著身軀靠坐樹下,黑灰色的發絲散地,哪怕衣衫襤褸也掩不住書香貴氣。
隻是……孤寂不抵相思,時空為籠,死繞周身,避無可避。
過了一開始的無措與驚慌,枟薑總是試圖靠近,卻始終在數步之遙外被無形屏障阻隔,再不得寸進。她嚐試過呼喚,與之交流溝通,卻無論如何也掀不起半點波瀾。
她與他們仿若身處平行時空,可見而不可言。在這個奇怪夢境,心髒陣陣抽痛,難言地無力感深深將她包裹、壓縮得幾欲窒息。
枟薑覺得,他們好像不該是這樣。她或許……曾經見過他們意氣風發的模樣。
少女溫婉清純,臉上時常掛著甜笑,偶爾古靈精怪,偶爾開放自如,奔跑歡呼於天地之間,張狂肆意。少年成熟穩重,亦步亦趨跟在其身後,溫柔內斂而又無處不在,似風般如影隨形。
他們總於不同時間從不同地點出發,而後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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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哈……呼……”
枟薑猛然從睡夢中驚醒,急促喘息,臉上掛著兩行清淚,心髒瘋狂跳動。
“是誰……你們究竟是誰?”
她緊咬下唇,捂著不安心髒,眼淚簌簌落下。夢中所感的孤獨與絕望將她包裹、拉拽,她好像快要喘不過氣來。
有風輕吹窗欞,潔白月光透過枝丫間隙,灑落在她蒼白麵頰。如墨般青絲披散,遮不住滿麵倦怠。
明明未曾見過,明明看不清容貌,她為何心痛?她為何惋惜?
……
“算了。”
良久後,枟薑終於平複,輕呼一聲吐去心中鬱結。左右睡不著便翻身下床,赤腳走在地毯上。
她向來庸人不自擾,想不明的事便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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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旁書桌上放著一本泛黃日記,她走過去輕輕拿起,打開露台燈,推開門,坐在桂花樹下的躺椅上,替自己斟一杯玫瑰清釀,享受著月光,細細品嚐。
日記是父親存留至今,為數不多的遺物。與它一同重要的,還有一個鐫刻父親名字的塑料印章,枟薑隨身掛於脖頸之上。以及幾張父親照片。
一張是父親身著長白襯衫,西裝褲,立於天安門前,站得筆直。那是她未曾抵達的地方。一張是父親身著民國時期軍閥套裝的證件照,劍眉星目,看起來溫潤如玉又不缺堅毅。一張是四人合照,上麵的父親看起來最年輕。
……
說是日記,父親其實很少寫心情或生活。
上麵多是一些摘抄歌詞與誰欠他錢,他欠誰錢的記事,或一些咬文嚼字的傷感文案。和一張……突兀的、寫了密密麻麻一頁紙“我愛你”的宣泄,字字珍重,卻字字不提姓氏。
日記不大,長約二十,寬約十三。日記不厚,約莫三指。
父親所寫不占三分之一,是其潦草一生。
枟薑飲著佳釀,放鬆躺倒,思緒卻隨月亮消逝而逐漸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