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將啟程,奔赴一個光榮的戰場。
2020年這個春節過得確實讓人“疫鬱”,與往年的歡天喜地相比,台上滿是壯烈,台下冷冷清清,原本應該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街頭空蕩蕩的,給人一種末世死城的感覺。
疫病帶來的從來都是恐慌,曆史上概莫如是。
爸爸媽媽每年往返於世界各地,今年終於可以安靜的在享受在家的漫長假期,隻不過因為我的即將出征,一家人相聚的時間反而更短暫了。
年初的時候,一則庚子年必有大亂的帖子火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這冷清的春節似乎更加印證了這則迷信的真實程度。
“99年的時候還有人預言世界毀滅呢。”爸爸很淡定的批判了這種無稽之談。
我的爸爸話不多,每每必切中要害,他說的就是那個著名的世紀末預言,當然已經被現實證明為最大的流言。
“那位大預言家在15世紀曾參與過抗疫救援。”對於瘟疫的曆史我比爸爸媽媽更有發言權。
“什麼大預言家呀,要說預言呀,我和你爸才是預言家呢。”
媽媽的神思終於從電視節目中拔了出來,她可不是看節目入迷,而是在認真研究節目裏的各種服裝,當然少不得媽媽設計的流行款與經典款。
媽媽的工作即生活,生活即時尚,她凍齡到令人嫉妒的程度,母女倆同時出門時,常常會被人誤認為姐倆兒,每次聽到這樣的評價我的鬱悶指數直指爆發臨界點。
“米蘭時裝周去不上了,難道還不能休息嗎?”
“時尚的潮流是不會因為災難而停滯的……”
“打住……”我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因為我知道她又要開始講和爸爸在一起的奮鬥史了。
這樣勵誌的往事,不論從真實性,還是故事性都要超過某些湯,可顯然我沒能阻止住媽媽的興致。
“人總是離不開衣食住行的,當初選擇行業的時候,我和你爸就……”媽媽滔滔不絕的說。
我做出不耐煩的樣子,把臉貼在爸爸的肩上撒嬌。
“你們那個年代一定經曆不少大事吧。”不知是我的撒嬌起作用了,還是爸爸的袒護,我真的成功岔開了話題。
“海灣戰爭?蘇聯解體?香港回歸?”爸爸明顯是在講笑話,他和老紳士的差距隻差一張報紙。
我攬著他的脖子,細細的看著他的笑容,爸爸的臉上已經爬上了皺紋,鎂光燈下或許還能保持鮮亮,可卻經不住如此近距離的細觀。
爸爸的臉似乎永遠都在笑,人人都說長著這樣一副好麵相的人好交往,而我知道他什麼時候是真的在笑,什麼時候在假笑,他總說人有兩張臉,一張是給親朋友好友看的,一張是給別人看的,給別人看的臉多了久而久之也就定格成那個樣子了。
而媽媽曾說,第一次正麵與爸爸接觸的時候,他還是挺凶的,因為那個時候他算是半個警察。
我也就很一直很好奇他們的戀愛故事,每次問時,他們總是諱莫如深,而這一次他們女兒就要上抗疫前線了,不問個明白怎能甘心走?
“萬一我回不來……”
還沒等我把話說完,媽媽的手便捂住了我嘴,這時我才發現,爸爸的麵相竟然有些不好看。
“不許詛咒自己。”媽媽嗔怪我。
“好吧!”
我曾以為得知這個消息後他們一定會阻攔我,至少有一個人會出言阻攔,可是他們沒有。
身為原生家庭的一員,我們家向來以互相尊重而被小夥伴兒們羨慕,即便他們已經是這個時代的成功人士,卻從來沒有用自身的成功經驗束服女兒,媽媽總講奮鬥的故事,與其說是在給我聽,不如說是她對純真時代的懷念。
“新年的鍾聲還未敲響,講講故事你們的故事吧。”我這樣央求著。
盡管在過往的日子裏,從爸媽的鐵杆朋友們的口中聽過一些片段,可是往往講幾句後便語焉不詳,勾起我好奇心的同時也再一次被叔叔阿姨們誆騙了一回。
媽媽愛撫的摸著我的秀發,一雙眼含情脈脈地看著我的爸爸。
我的一雙眼也可憐兮兮的盯著爸爸的臉,生怕他從嘴裏說出一個不字。
爸爸的表情一瞬間似乎發生了很多變化,我能知道那一刻他一定在腦海中像快閃一樣把從前的經曆過了一遍,最終他的表情平靜了,沒有反對也就是默許了,可他卻不願意開口。
媽媽看著她親愛的女兒,也就是我,長歎了一口氣,一邊撫著我的肩膀一邊幽幽地說:“我們差一點兒就不再擁有你……”
1993年,有一位老人南巡過後,整個國家被一把火點燃了,如果說整個九十年代是蒸蒸日上的年代,那麼在1993年這鍋水已經鼎沸了,即使不願意改變的人們也被時代裹挾著不由自主的向前,至少我爸爸當年還沒意識到這個時代給他帶來了什麼,那個時候的他還沉浸在剛穿上警服的喜悅之中。
我爸爸的名字叫張凱,萬萬千千的人群中擁有這樣名字的人也是萬萬千千,那一年他21歲,還是一個不知愁的小青年,也曾貪玩,也對新鮮事物保持高度的好奇心,卻又是一名正直的人民警察。
昏暗的遊戲廳裏煙霧彌漫,放眼望去盡是忽明忽暗的煙頭,“啪啪啪”的拍按鍵聲和叫罵聲混雜在一起。
張凱穿著一身警服探低了身子走進遊戲廳矮小的門,剛一進門便摘了大簷帽,摘帽子意味著他下班兒了,以私人身份玩兩局。
他一進屋,嘈雜聲立即少了一半,罵罵咧咧的不良青年們也收斂起來,他們斜側著眼,顯然不歡迎爸爸的到來,但是卻無可奈何。
剛剛開放的中國,一切都是新鮮的,那個時候的遊戲廳取代了錄像廳、舞廳、台球社,成為“三廳一社”禍害之首,傳說是不良青少年最喜愛的聚集地之一,每天都有從遊戲PK發展成真人PK的事情。
遊戲廳雖然對在校學生嚴防死守,可對張凱這樣的成年人來說算不得什麼惡習,無非是下班後的消遣而已。
劉老板是這個遊戲廳的經營者,他一見到張凱進來便熱情的招呼道:“張警官,來玩兒啊。”
“嗯。”張凱低聲應了一句,職業習慣般,打量著坐在遊戲廳裏的每一個人,盡管這個習慣才剛剛養成。
“嘩啦!”一把幣塞到張凱手中,張凱也不數,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五元的扔到老板收錢的錢匣裏。
“別呀,張警官,你來我這兒玩還給啥錢呀。”
劉老板堅決不收,張凱卻大手一推,一臉義正言辭:“我張凱絕不占人便宜。”
劉老板無奈,隻好找了兩塊說道:“給多了,找兩塊,就你那一月68塊錢的工資,也玩不了幾回呀。”
“玩不了幾回也不用你賄賂我。”張凱反駁道。
劉老板看著他一副小題大作的樣子,又氣又樂說道:“賄賂……我劉三就算要行賄也不至於用幾個破遊戲幣吧,那不是上墳燒報紙——糊弄鬼嗎?”
張凱拍了拍膠合板打造的收款台說道:“防微杜漸知道嗎?”
“好好……我算服了……”劉老板終於不和他爭了。
張凱和他新入職的同事們有一個正式的名稱——合同製民警。
即不等同於後來的協警,也不完全相當於輔警,他們和正式招錄的民警一樣,有警號和地方自製的警官工作證,有執法權,甚至可以配槍,但沒有警官證綠本,到外省辦案並不會被承認。
剛剛入職不到兩個月的張凱與一般上崗即受汙染的同事不同,即使幾個遊戲幣這樣的小便宜他也不願意占,同事們開始說他傻,後來甚至有些排擠他,但是依舊沒改變他這一優良作風。新同事不喜歡他,反而引來了派出所裏很多老警察的喜愛,去哪兒辦案都帶著他,迅速的為他積累了大量辦案經驗,所以這個片區裏的人他基本都認識,儼然有幾分老警察的作派了。
“下次看見我就自覺收錢,不然我不上你這兒玩了。”張凱說。
“得嘞。”不得不說,盡管每次張凱來玩兒都會上演這種橋段,但老板每次都沒能成功的把遊戲幣送出去,他是真的有些佩服張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