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一那日,燕國公府的女眷穿戴整齊,列坐於垂柳廳,盼著世子爺崔淮從塞外凱旋歸來。

案幾上的茶都換過幾道了,早就沒有熱乎氣了,也沒見哪個肯端起來呷上一口。

丫鬟丹蔻繞過屏風來換第四遍茶時,還以為誤闖了天王殿,夫人姑娘們皆是一副屏氣凝神的模樣,像在此坐定了三千年,早就化了石像。

連相互攀談一句都是不願的,唯恐擾了廳中寧靜。

“老太君、夫人,進京了、進京了......”

前院的王婆子是個嗓門嘹亮的,還未見到人影,便聽見其扯著嗓子叫嚷了起來。

崔母從座上彈起身子,伸長了脖子去望,喜得不知怎樣才好。

念著:“淮兒,我兒回來了。”

寬大的袖口瞬間將手旁的青瓷茶盞掃翻在地,嘩啦一聲碎了滿地。

這銳利的聲響令崔老太君微一皺眉,清咳後道:“府中小輩都在呢,行事也該持重穩妥一些。”

“碎碎平安,大嫂憐子心切,老祖宗也莫要怪她了。”

二房的顧蓮芝扶了扶鬢邊的銀簪,搭腔了。

“咱國公府一家老小,今後可都倚仗著世子爺呐。生兒如此,可不得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洲兒若能得世子一半聰慧,我便是死了也值了。”

崔母嫌她的話不吉利,連將手中帕子一甩。

“呸......”

“可別提那個字,膈應誰呢?”

妯娌倆明爭暗鬥了半輩子,但頂多就是比比嘴皮上的功夫。

從未生過什麼壞心思。

崔老太君的耳朵早就聽得起老繭了,這幾年她身子大不如從前,能從榻上起身親自來迎孫兒已是盡了全力了,便也懶得管這二人,隻是默默覷了一眼。

禁軍在塞外打了勝仗,崔母也覺得麵上倍兒有光,腰杆子挺得自然也比往日要直些。

她與顧蓮芝拌嘴,一向是討不到便宜的。

今日借了淮兒的光,還不得多說幾句,她作勢左右顧看了一眼:“崔洲呢,不會又在那燕子樓廝混吧,今兒是國公府的大日子,他豈能不到場?”

顧蓮芝生怕老祖宗數落洲兒不懂事,忙遮掩道:“他去碧霄樓定了一桌好酒好菜......”

“說是要替兄長接風洗塵呢。”

想到這個不成器的二房孫兒,崔老太君深歎了一口氣,麵色也稍稍沉了一沉。

“洲兒今年也有一十七了,不該學那些紈絝子,整日隻知道飲酒作樂,等淮兒回來,叫他在軍營裏給洲兒謀一份差事。”

“好好磨練磨練才是......”

顧蓮芝連連稱是,擦汗道:“老祖宗教訓的是,回頭我就說說他,是該和世子好好學學的。”

她從來就不是個低三下四的主,府中各院的姑娘們都在場呢,說洲兒不好等同於下她的麵子,還不得往回找補些。

顧蓮芝那圓溜溜的大眼在垂柳廳裏來回打量了三圈,最終定在了昏昏欲睡的世子夫人賀猗蘭身上。

“是我將洲兒驕縱得無法無天了。”

她抿著唇道:“他四歲那年摔壞了腿,開蒙比世子晚,至今還未脫去身上稚氣。”

“沒能到場還請大嫂多擔待些,他是半點壞心思也沒有的。”

“倒是蘭兒......”

顧蓮芝拖長了尾音,笑得極有深意:“都說夫出征,妻獨守寒窗,宛如寂寥之枯枝。世子離家已有兩月,我怎瞧著蘭兒倒像是如魚得水,逍遙自在呢。”

“你家夫君歸來,怎來得比表姑娘們都要遲些?”

說罷她瞥了一眼臉色不算好看的大嫂,咯咯笑出了聲,擺手道:“堂嬸同你說笑呢,可千萬不要往心裏去。”

被點了名,賀猗蘭偷打了一半的哈欠也隻能收了起來。

她按下心中不耐,強顏歡笑地起身向著老太君、婆母福了福身子。

堂嬸拱火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越是辯駁對方越是不依不饒,幹脆笑盈盈地認錯:“蘭兒身子不適,來得晚了些,還請老太君、母親恕罪。”

崔老太君打起了圓場:“哪裏的話,莫聽她強嘴。”

她是打心眼裏疼愛這個孫媳婦。

賀猗蘭生得朱唇榴齒,桃臉蟬發,活似畫中走出來的神女仙娥。

模樣討喜倒不算稀奇,她那半冷半熱的性子最是與眾不同。若說規矩禮教,她處處自持,不失風範,就是不像旁的女子,滿心滿眼裏都是自個兒的丈夫。

初次相遇就將她的孫兒崔淮迷得不知天南地北,鐵了心要娶這賀家嫡長女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