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話的功夫,容嫿月已經從垂花門到了曲江亭,雖然一路都垂著眼簾,不過還是聽見了交談聲,這倒是讓她心底裏多了幾分安心。 雖然兩個人的恩怨不算淺,但當著外人的麵,應羨總不至於要置她於死地吧? 她這般想著,悄悄在心底裏歎了口氣,拱手朝應羨一禮:“嫿月見過廣武侯,侯爺萬福。”“容三小姐不必多禮。”應羨虛扶一把,笑得頗為稱心,一麵又朝身側之人使個眼色:“這就是容三小姐了,你不是成天惦記著,好好瞧瞧吧。” 被他提及的人喉間一梗:“侯爺真是愛說笑,像我對容三小姐有什麼非分之想一樣……”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說話之人雖然隻當是玩笑,然而聽在容嫿月耳裏,卻如炸雷無異了。問題不是出在話的內容上,而是這說話的人…… 容嫿月真是欲哭無淚,葛野怎麼會在這裏呢? 千算萬算,沒算到應羨有這一手! 她不承認自己是葛宓又有什麼用?葛野可是見過她的!有這個人證在,她是否承認重要麼? 容嫿月後悔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該來,應羨再怎麼厲害,也不能把手伸進容家來害她,可是現在她跑到廣武侯府來,可是送羊入虎口了…… 為今之計,隻能期望謝池早點發現事情不妙,趕緊來幫她一把了。 容嫿月出神的功夫,就聽應羨笑道:“容三小姐平時能與謝世子談笑風生,怎麼到了廣武侯府,麵對著本侯,就如此羞澀了?莫非在容三小姐看來,本侯與你不如謝世子親近?” “侯爺這交淺言深了吧?京中人人皆知,七夕謝世子與容三姑娘同遊,您這橫叉一杠子非要與謝世子相比,算怎麼回事呢?” 葛野不明所以,還笑著假意替容嫿月開解,實則將謝容二人的曖昧關係進一步給坐實了。 如此一來,容嫿月若是堅持在應羨麵前如此拘謹,就是承認了她與謝池關係匪淺…… 可是容嫿月又怎麼可能放得開? 容嫿月現在掐死葛野的心思都有,麵上卻還故作溫婉:“侯爺說笑了,謝世子曾經在葛家一案中為嫿月仗義執言,替嫿月洗刷了冤屈,是以謝世子是嫿月的救命恩人,嫿月感激還來不及,又豈會對他生疏?可是嫿月與侯爺隻是有過一麵之緣罷了,若是因這一麵之緣便要與侯爺親密無間,那京中所有的貴女,豈不是都能與侯爺親密無間了?” 應羨不語,隻是朝葛野使個眼色,葛野會意:“容三小姐這話就差了,謝世子當初為你脫罪,那是因為你本來就是無辜的,謝世子食君之祿忠君之憂,揭開真相本是分所應當,你就是感激,也該感激陛下,而廣武侯雖然跟你隻有一麵之緣,卻替你在眾人麵前出頭,不是比奉皇命查案的謝世子來得更為仗義麼?” 容嫿月袖子下的手掐得死緊,滿腦子就剩下了一個念頭,葛野啊,快把你那嘴閉上吧! 她深呼吸了一下,決定以退為進:“如果說,謝世子隻是在調查真相,所以對嫿月沒有恩情的話,那莫非侯爺當時在寶相寺前不是‘秉公執法’,而是特地為嫿月開脫?” 葛野愣了一下,容嫿月再接再厲,繼續追問:“如果侯爺與謝世子都是在秉公執法,那就如葛公子所言,您二位做的都是分所應當的事,沒什麼好說的;如果侯爺硬要說自己對嫿月有恩情,那麼論起來,您是替嫿月說話,謝世子卻是救了嫿月的命,二者也不可一概而論。” 應羨看了眼突然語塞的葛野,笑著搖了搖頭,繼而揶揄地看向容嫿月:“葛野啊,本侯看你不光嘴皮子不如容三小姐利索,連記性也是大不如,若你們真沒見過麵,為何容三小姐還沒抬頭,就知道本侯身邊坐著的是你葛公子?可笑你瞪著眼睛看了半日,還覺得自己與容三小姐素昧平生,你這腦子啊……哼哼!” 此話一出,葛野是真的茫然了,容嫿月則是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她剛才一心想著反駁葛野,居然就忘了這一點了……她容家三小姐這個身份,是沒有見過葛野的!若是剛才抬頭了也就罷了,偏偏連頭都沒抬……聽聲音就能認出人來,說這兩個人沒有交情,誰信? 葛野顯然也是糊塗了,大為驚異:“容三小姐,葛某應該沒見過你吧?你是怎麼知道,侯爺身邊坐著的人是我?莫非……有人給你通風報信……?” 他一麵說,一麵瞥了應羨一眼,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就表示,應羨身邊有容嫿月的人了。這可不是什麼小事兒,廣武侯雖然不是京城裏權勢最大的人,但應家畢竟是武將出身,家裏的守衛不說是銅牆鐵壁也得是固若金湯,傭人仆從自然也是選了又選,在這種情況下,容嫿月居然還能把人安插到應羨身邊?這整個京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能做到的貴女了…… 能讓謝池謝世子在他麵前公然表白心跡,還與她七夕同遊,扭過頭來又往廣武侯身邊安插了眼線,看來這容三小姐,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葛野正在這邊胡思亂想,誰知那邊容嫿月已經把心一橫,決定破罐子破摔了。 她淡定地把頭一抬,正和盯著她陷入沉思的葛野來了個對視:“葛三爺,您是傻呢還是傻呢?前兩天還一塊兒喝酒,扭頭就來了個翻臉不認人?當著侯爺我不說破是給你留著三分薄麵,就你這破鑼嗓子,隔著八丈遠我也聽得出來是你,用得著往侯爺身邊安插什麼通風報信的眼線嗎?你這小人之心,真是髒了我的腹了。”如果說聲音還隻是讓葛野疑惑的話,那麼容嫿月一抬頭,這身份基本也就瞞不下去了。 葛野嚇了一大跳,當即從席麵上跳下來了:“你、你、你是……葛宓?你居然是葛宓?你……容三小姐?” 容嫿月揉了揉鼻子,努力消去臉上的羞赧與尷尬:“是,我是葛宓,怎麼著吧?你有本事就打我啊!瞪著兩隻眼睛豎著兩隻耳朵硬是看不出來,你這四個孔是出氣兒的吧?”葛野臉上一紅,恨不得下地抱著頭轉兩圈:“我……你……你怎麼能是葛宓呢?……我說怎麼嫡係那邊打死不認有這麼個人,合著,合著從前你幹那些事兒,都是存心讓葛家背鍋的呀?” 容嫿月瞪圓了眼睛:“誰要讓葛家背鍋?說得像我還在乎這個一樣,我就是捅出天大的簍子來,容家也兜得住,我說自己是葛宓,隻不過是……懶得再想其他的名字了而已!” 葛野拍案而起:“嘿,你……你小子,這可是你說的,容家兜得住,今兒當著侯爺的麵兒,我可得替葛家說清楚,侯爺,這當年對您動手的葛宓,我可給您送到麵前來了,這事兒跟我可沒關係……” 容嫿月氣得想要跳腳,恨不得搶了謝池的王命錘一錘子砸死葛野,什麼不好聽你說什麼,存心火上澆油要人命呢? 應羨看得精彩,忍不住搖頭微笑:“葛野啊,前些日子你還跟本侯提起你有一個多年未見的好兄弟,說得頭頭是道,怎麼今兒見了本侯,就把你這兄弟賣了個幹淨?” 葛野瀟灑地一仰頭:“俗話說得好,兄弟如蜈蚣的手足,這都生死關頭了,當然是壯士斷腕,死道友不死貧道麼!” 應羨看著容嫿月的殺人目光,終於忍不住笑開了:“好了好了,別為了本侯讓你們‘兄弟’反目了,三小姐過來坐吧。” 容嫿月愣了一下,應羨不打算對她動手麼?葛野也嚇了一跳,摸摸鼻子:“那什麼,這葛宓您不是找了十年了麼?好不容易找到了,您……不打算狠狠收拾她一頓?” 容嫿月氣結,能說兩句好話不? 應羨笑著示意,讓容嫿月過來落座:“本侯這次請容三小姐過來,就是為了此事,其實當年不過是孩子打架罷了,容三小姐時年不過四五歲,又是個女娃娃,手下沒有二兩的勁兒,能奈何得了自幼習武的本侯?應家說是要追究,其實不過是本侯想找個玩伴罷了,不過沒想到聲勢太大,反倒嚇退了三小姐。本侯原本以為這麼多年過去,三小姐早就忘了,於是也沒打算提起,沒想到三小姐居然還耿耿於懷,所以本侯這才請你來,將此事說開,也算是給‘葛宓’正名。” 容嫿月聞言,心下長舒一口濁氣,知道這次死不了,她這心就算是放下了,又忍不住斜了葛野一眼:“聽見了吧?侯爺不打算追究,真是可惜了你上趕著賣兄弟的這份心意了!” 葛野撇了撇嘴:“誰叫你是容家的人?葛家和容家的恩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突然讓我知道,讓葛家背了無數鍋的葛宓是容家的三小姐,我沒打死你都算輕的,賣你算個什麼。” 容嫿月氣個半死,在桌子下伸腿踢他:“你是真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