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雕花的窗欞漏下斑駁月光,鳳母指尖摩挲著翡翠玉戒,孔雀藍錦緞長袍在夜明珠下泛著冷光。
屋內三十六盞琉璃宮燈隨她起身的動作輕晃,將嵌在梁柱上的魄靈石映出幽藍波紋,那些封印著曆代家主靈魂的晶石正無聲注視著跪在青玉磚上的長子。
\"你倒是會當菩薩。\"鳳母忽然嗤笑,袖中飄出的金絲香囊懸停在鳳卿鼻尖三寸處,濃烈的龍涎香嗆得他睫毛微顫,\"那賤人剖開浩兒胸膛時,你可聞見血腥味?\"
鳳卿盯著母親繡鞋尖上滴血似的紅珊瑚珠。他記得七歲那年,這雙鞋曾踢翻自己熬了整夜的藥膳,那時滾燙的湯汁在青磚上蜿蜒,像極了此刻月光投下的裂紋。
\"雙淞有孕。\"他聽見自己喉間溢出沙啞的尾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您最疼的孫兒就在...\"
玉戒磕在紫檀案幾上的脆響截斷話語。鳳母染著丹蔻的手指突然扣住他下顎,尖銳寶石劃破皮膚時,他看見母親瞳孔裏倒映的自己——蒼白的臉,破碎的倒影如同水中泡發的宣紙。
\"你以為我稀罕那孽種?\"鳳母突然鬆手,轉身時金絲孔雀披帛掃過案頭玉雕,那尊象征家主權威的鳳凰擺件應聲而碎,\"浩兒被殺那夜,我摸著那具冰涼屍體,忽然明白...\"她染著鳳仙花的指甲撫過冰裂紋窗欞,\"有些人天生是白玉盤,有些不過是沾了血的碎瓷片。\"
月光攀上西牆懸掛的九尾狐皮,鳳卿忽然注意到母親鬢邊銀絲比上月多了三根。這個發現讓他心髒抽痛,就像幼時偷吃弟弟的桂花糖,甜味未散先嚐到滿口血腥——那次母親罰他跪在魄靈石前三天三夜。
\"您說過,靈魂剝解是鳳家立足之本。\"他伸手接住從房梁墜落的沉香灰,灰燼在掌心燙出紅痕,\"那孩子尚未出生便能共鳴魄靈石,您該...\"
\"該像疼浩兒那樣疼他?\"鳳母突然轉身,腰間綴著的十二枚金鈴同時震響。
\"浩兒三歲就能操控三個魂魄。\"鳳母指尖凝出冰藍色魂火,火光照亮牆角懸掛的族譜,鳳卿的名字蜷縮在泛黃紙頁邊緣,\"而你呢?二十歲生辰那日連魄靈石都點不亮。\"魂火突然暴漲,將案上茶盞熔成琉璃狀的淚滴,\"如今倒學會用那孽種要挾我?\"
更漏聲穿過雕花門扉,鳳卿忽然發現母親從未戴過他送的青玉簪。那支用攢了三年月錢買的簪子,此刻正插在供桌的青銅獸首香爐裏,簪頭積滿香灰。
\"母親。\"他喉結滾動,這個稱呼在舌尖滾了二十六年依然灼痛,\"那年我高熱不退,您守了鳳浩整夜...\"尾音消散在陡然爆發的魂壓中,梁上垂落的鮫綃帳幔無風自動,露出後麵暗格裏供奉的鳳浩長命鎖。
鳳母突然抓起案上鎮紙,羊脂玉雕成的並蒂蓮在鳳卿腳邊炸開。飛濺的玉屑劃破他手背時,他恍惚看見七歲那年的自己正蜷縮在祠堂角落,而母親抱著熟睡的鳳浩從廊下經過,連眼風都不曾施舍。
\"你以為自己在護著誰?\"鳳母的聲音像是從極遠處傳來,\"那孩子出生之日,就是他母親斃命之時。\"她染著鳳仙花的指甲輕點虛空,魄靈石屏風突然顯現出柴房景象——靜水正用帕子給雙淞包紮被踢撞出血的雙腳。
鳳卿突然劇烈咳嗽,指縫滲出的血珠滴在青玉磚上,綻開朵朵紅梅。他望著母親繡滿金線的裙裾,終於問出盤桓心底二十年的疑問:\"若我當年...也能繼承...\"
話未說完,魂火凝成的長鞭已抽碎他身側瓷瓶。鳳母立在光暈中心,華美頭飾投下的陰影恰好遮住眼中水光:\"滾去祠堂跪著,明日日出前——\"她轉身時金步搖撞出淩亂聲響,\"別讓我看見你眼裏的髒東西。\"
夜色如墨,鳳府祠堂的燭火在風中搖曳,將鳳卿跪坐的身影拉得細長。他膝下的青磚冰冷刺骨,寒意順著骨髓蔓延至全身。祠堂外的風聲嗚咽,仿佛無數亡魂在低語,訴說著鳳家百年的恩怨情仇。
鳳卿抬眸望向供桌上那盞長明燈,燈芯忽明忽暗,映得他眼底一片晦暗。他想起昨夜母親離去時甩袖帶起的風,那風裏裹挾著龍涎香的氣息,卻比祠堂的陰冷更讓他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