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中年男人身穿藏藍色中山裝,高挺的鼻梁上夾著一副眼鏡,眉宇間一股書香氣。

奇怪的是,自他跟紹文走進院子,視線就沒離開過曉東。

“叔叔,您請坐”

曉東搬來一把小椅子放在石桌旁,仰著小腦袋望著麵前這個陌生而又有些奇怪的男人。

曉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男人怎麼一直盯著自己看,難道自己臉上有東西?

穀欣月也看出了一絲異樣,將詢問的目光投向穆紹文。

穆紹文心領神會,便將穀欣月叫到了廚房裏。

“紹文,這個人是......”

穀欣月心裏其實已經有了點數,隻是還不敢肯定。

穆紹文抿了抿薄唇點了點頭道:“嫂子,這個人是我在大學的老師歐陽海,也是曉東的爸爸”

穀欣月其實已經猜到了,因為他和曉東眉宇間真有幾分相像。尤其是,剛才歐陽海看到曉東後的眼神,或許真的是血緣關係,他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兒子。

得知這件事後,穀欣月心情很複雜。

她既為曉東有了爸爸而高興,同時又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感覺心裏好像被挖走了一塊。

回想起曉東來到他們家的這幾年,她早已經在心裏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謝謝,謝謝你,這些年你們對曉東的照顧。”

不知何時歐陽海來到了穀欣月的身後,穀欣月匆忙抹去眼角淚水轉過身來。

穀欣月知道,孩子本來就是人家的,自己不可能據為己有。

況且人家的親生父親親自找上門來,而且他現在還是省城裏的大學老師,生活條件一定也不錯,曉東跟著他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

“我去把這件事告訴曉東,他曾經天天盼,夜夜盼的爸爸回來找他了。”

穀欣月說話時,喉嚨裏像是塞著棉花,聲音有幾分哽咽。

歐陽海歎息道:“我不配做他的爸爸,我沒有盡過一個父親的責任,是我對不起他們娘倆。

剛才在院子裏,我一時沒忍住告訴了孩子,說我是他爸爸。孩子,孩子聽後扭頭跑到屋子裏將門鎖起來了。”

“你出現的太突然了,可能曉東心理上一時間接受不了,一會兒我去勸勸他。”

想起當年歐曉東和他媽媽受的罪,吃的苦,穀欣月本來也是要埋怨歐陽海幾句的,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畢竟在那個年代,可能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曉東,你開開門,我和你聊聊。”

穀欣月敲了敲門,曉東卻在裏麵不吱聲。

穀欣月的眼圈紅了,她是從心裏心疼這個孩子。那麼小小的年紀就沒有媽媽,自己一個人住在四麵透風的教室裏。

那個時候,他那麼孤獨無助,天天盼望著爸爸有一天能回來找他。直到一點一點的盼望變成了失望,像是一把火一點點的燃成了灰燼。

直到有一天,他遇見了穀欣月,這個像媽媽一樣的女人,才讓他重新看到了陽光,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哢噠

門閂從裏麵打開了。

穀欣月推開門走進來。

曉東趴在床上,他把頭埋在被子裏,小肩膀一起一伏。

“曉東,我知道,這件事可能太突然了,你沒有心理準備。可是,他真的是你的爸爸。”

穀欣月輕輕撫摸著曉東的肩膀,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哭泣。即便是被別的孩子欺負了,他也從來沒有哭過。

“我沒有爸爸,他在埋葬我媽媽的那天就已經在我心裏死了。”

歐曉東聲嘶力竭的哭喊著。

站在院子裏的歐陽海聽得一清二楚。孩子恨他,當年拋下他們母子二人。現在曉東的媽媽不在了,孩子就更恨他。因為,如果他在的話,曉東的媽媽可能就不會死了。

想起這些,歐陽海內心一萬次的自責。

然而,當年也並非是他不想回來接他們娘倆。

他回城後,發生了一場意外,差點就沒命了。當他醒來的時候,他就什麼也不記得了。直到,那天他看了穆紹文發表在校刊上的一篇關於桃花村的作文。

又讓他想起了那段被遺忘的人和事。

他找到穆紹文後才得知了曉東和他媽媽的事情,一放暑假就迫不及待的跟著穆紹文回到了桃花村。

穆紹文將事情的經過娓娓道來,穀欣月聽後心裏寬慰了很多。隻是曉東卻還將頭蒙在被子裏不肯出來。

“我是個罪人,我欠你們母子倆的太多了。曉東,你給我個彌補的機會好不好?”

歐陽海哀求道。

他在回來的火車上,想了很多很多。他沒有奢望得到孩子的原諒,隻希望自己盡量的去彌補這些年對孩子的虧欠。

當他來到桃花村,再次走進那所小學時,所有的記憶如同泄了閘從洪水,將他整個人吞沒。

他跪在地上仰麵大哭,然而失去的卻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