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之輪旋轉不息,歲月來去如風,世代更替隻留下回憶;時間流淌,殘留的回憶變為傳說,傳說又慢慢成為神話,而當同一紀元輪回再臨時,神話也早已煙消雲散。在某個被稱為第三紀元的時代,新的紀元尚未到來,而舊的紀元早已逝去。一陣風在末日山脈刮起。這陣風並非開始,時光之輪的旋轉既無開始,也無結束。但它確實也是一個開始……
風起於永遠被雲霧繚繞的高山之間。這些高山也因這片雲海而得名。風向東吹去,越過沙礫丘。這裏曾經是一片大洋的海岸,那已是世界崩毀前的往事。風吹進兩河,穿行在被稱作西林的茂密叢林中,從兩個人身邊掠過。這兩個人照看著一輛馬拉的大車,沿一條被稱作采石大道的路向前走著。春天本應該在一個月以前就到來了,但這陣風仍然挾帶著刺骨的寒冷,仿佛天上就要飄下雪花的樣子。
風吹起了江影的鬥篷,又翻卷過他的褐色羊毛長褲,將鬥篷吹得在他身後飛揚起來。江影希望自己的外衣能更厚實一些,或者出門時多穿一件襯衫。有一半的時間,當他竭力想用鬥篷裹住身體的時候,鬥篷都會鉤住他腰間的箭囊。用一隻手拉住鬥篷起不了什麼作用,但他的另一隻手還要拿著長弓,弓弦上扣了一支隨時準備射出的箭。
一陣強風將鬥篷從他手裏吹走,他看了一眼走在褐色長毛母馬另一側的父親。看到譚峰仍然在那裏,他感到一陣安心,卻又立刻覺得自己這樣實在有些愚蠢。隻是今天實在與其他日子有些不同,寒風一陣陣地吼著,除此之外,大地卻仿佛覆壓了一種沉重的寂靜。車軸輕微的“吱吱”聲也顯得刺耳。沒有鳥雀在林間歌唱,沒有鬆鼠在枝頭竄閃。雖然江影也不相信會有——這個春天實在是太寒冷了。
隻有經冬不凋的常青喬木還保留了一些綠意。樹幹之間,經年的荊棘纏繞成一團團棕色的羅網。所剩不多的野草叢中大多是一片片蕁麻,或者是其他生有尖刺的植物,還有一些臭甘菊,如果不小心踩上去,就會聞到一股刺鼻的臭氣。樹冠的陰影中仍然殘留著片片積雪。慘白的太陽懸掛在東邊的樹梢上,光線暗淡,仿佛被混進了陰影。這是一個沉鬱的早晨,隻能讓人有不好的念頭。
江影下意識地摸著扣在弓上的箭。隻需一眨眼的時間,他就能將這支箭的箭羽拉至腮邊,把它射向目標。這是譚峰教他的技藝。這場嚴冬非常可怕,即使是最年長的村民也不記得以前有過這樣的冬天。而山裏的冬天一定更加嚴酷,狼如果忍受不住嚴冬,就會潛入到村裏來,咬穿羊圈和畜棚,叼走羊和牛馬。熊也會來搶羊吃。村民們已經有幾年時間沒有見過熊了,但現在的夜晚已經不再安全。人和羊同樣會成為獵物,甚至太陽還在地平線上的時候也會有危險發生。
江影以穩定的步伐走在父親的另一側,將長矛當作行路手杖,完全不在乎冷風將他的鬥篷吹得像旗幟一樣飄揚起來。他不時會輕拍一下貝拉的肋側,催促它加緊腳程。譚姆有一張寬臉和厚實的胸膛,在這樣凜冽的寒風中,他就像是漂浮在夢境中一根巋然不動的石柱,是這個虛幻的早晨中的唯一真實。他的臉已經被日曬風吹刻上了許多皺紋,頭發也變成了灰色,隻剩下星星點點的青絲,但任何激流仍然無法讓他的腳步紊亂分毫。現在他漠然地向前走著,那種神情仿佛是在說:熊也好,狼也好,養羊的人自然會知道該怎麼對付它們,而且它們最好不要擋住江影去尋找伊蒙村的路。
江影心虛地向自己那一側的森林中觀望了一陣。母親的態度讓他想起了自己的責任。他比自己的父親要高一頭。實際上,他在兩河個子可能是最高的。除了肩胸寬闊以外,他和父親幾乎沒有任何相像的地方。他的灰眼睛和略帶紅色的頭發是遺傳自母親,這是父親告訴他的。江影的母親不是常人人,除了微笑的麵容之外,江影對母親幾乎沒有什麼記憶。但他仍然會在每年的立春日和陽之日將鮮花擺放在母親的墳前。
大車上放著八大桶蘋果酒和同樣是蘋果釀製的兩小桶白蘭地,經過一冬天的儲藏,它們變得更濃烈了一點。每天,江影都會將同樣分量的酒送到酒泉旅店,供立春節使用。今年春天,他早就答應,即使是野狼和嚴冬也照送不誤。不過他們的確已經有幾個星期沒有去過村裏了。在這樣的日子裏,即使是譚峰也很少遠離自己的家園。但譚姆已經承諾過要送酒到村裏,雖然他不得不等到立春節前夕才兌現諾言。遵守諾言對於譚姆非常重要。不過江影很喜歡離開農場,幾乎像參加立春節一樣高興。
當江影向樹林中觀望的時候,那種被監視的感覺又油然而生。他聳聳肩,想把這個念頭甩掉。樹林間沒有任何動靜,隻有風聲。但那種感覺反而越發強烈。江影感覺到手臂上的毛發在一陣陣顫栗,仿佛皮膚下麵生出了蕁麻。
他焦躁地揉搓著胳膊,命令自己停止胡思亂想。林子裏什麼都沒有,否則譚峰一定會知道並告訴他的。他回頭瞥了一眼……立刻眨眨眼睛。就在後麵百來尺的地方,一個穿鬥篷的騎馬人正跟著他們,人和馬都是黑色的,陰鬱、沉重,令人心生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