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死(1 / 1)

是從永康十二年的冬天不慎摔了一跤,加之一場風寒,以致臥床不起後,才不過四十歲的馮淑語便肉眼可見的消瘦下去,她在家中也是嬌生慣養的長大,哪怕含淚來到安州羅家老宅,為她出嫁當日便一病嗚呼的丈夫守孝,老宅下人也不曾苛待過她。誰知這不幸的意外橫禍,令她又傷又病,痛苦不已。

“咳咳咳咳”,馮淑語在拔步床上半身坐起,倚在侍女慧娘身上,才喝了一口湯藥,又止不住的咳嗽起來,慧娘拍著馮淑語的後背,看著自己撫育長大的小姐心疼的落淚,馮淑語又喝了一口湯藥,止住這咳嗽,抬手擦了擦慧娘的眼淚,發白幹裂的嘴唇艱難挪動著,慢慢的輕聲開口:“慧娘,別哭啊,我,我這不還沒死嘛,可別提前哭我…”慧娘搖頭:“小姐,慧娘不哭,您先把這藥喝完,奴婢去給您拿蜜餞吃。”馮淑語是最怕苦的,每次喝完湯藥總要纏著人拿蜜餞吃。

喝完湯藥,漱了口,吃著蜜餞,馮淑語總算是感覺舒服了一會兒,精神也好多了,望著慧娘擔憂的神色,擠出一絲微笑:“吃完藥我身體舒服許多,過來我這坐,這幾天沒什麼精神,今日就和我聊聊外麵的事情吧。”

“安州平平安安的,也沒什麼事。”慧娘坐到床邊,身為馮淑語的乳母,她也有六十歲了,一雙常年幹粗活而皸裂的手覆上馮淑語保養良好嬌嫩的手,“那…那京城呢?”馮淑語的手緊緊攥住慧娘的手,有些激動,她在想,來安州這麼多年了,婆家對她是不管不顧,全然忘記了她,隻有娘家還時常送信送東西過來,今年大病一場,她迫切想知道京城的情況,想知道四十歲的她還能否踏足十七歲就離開的地方。

慧娘理解馮淑語想回家的盼望,可是…“京城裏老夫人是時時想著小姐的,前兒個還托人送了封信…”“信呢,信呢!”慧娘還沒說完,馮淑語便急急忙忙問道,早已古井無波的眼睛泛起一絲漣漪。

“信嘛,”慧娘頓了一下,“小姐臥床不起,這府中大部分都是秦國公的老仆人,奴婢鬥膽看完就燒了。”

聽了慧娘這話,馮淑語倒也沒怪罪,隻點了點頭:“寫了什麼?”“老夫人身體健康的很,聽聞小姐的病,說年過了就瞞著秦國公的眼線偷偷來看望小姐。”“真的嗎?”馮淑語一愣之後,驚喜萬分,隻覺身上病痛疏解許多,慧娘見她有了精神氣,高興的很,對自己鬥膽欺騙小姐的行為也稍稍緩解了不安。

主仆二人又閑聊幾句,見馮淑語興致不高,有些疲乏,慧娘以廚房做膳為由,先告退了。

待慧娘一走,馮淑語猛地懈怠下來,她怎麼能不知道慧娘是騙了她呢,以前娘家來的信,慧娘是東藏西藏也要讓她親眼看到,聊解思鄉之苦,這一回母親要來的大事怎麼會因為怕秦國公知道而燒了呢。

馮淑語慢慢思忖著,遠離京城,在安州老宅待了二十三年,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從小在父母要求下學習琴棋書畫,可到如今,這纖纖玉指再沒碰過自己熱愛的東西,身體好時,每日隻許在羅顯恩和羅家列祖列宗的靈牌前下跪、上香、祈福,日複一複,年複一年,別的玩意兒府中一概沒有,也不許出府。馮淑語感覺自己連金絲雀都不如,便悲從中來。

這一輩子,馮淑語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價值,她想如果老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會繞過這輩子的很多選擇,去追求一個不一樣的人生,來實現自己的價值,現在的她,是根本做不到這些,安州老宅的仆人們雖然沒有苛待過她,但是卻像堵堅實的牆,把她牢牢關在這裏。

就這麼想了一晚,馮淑語的病情是越來越嚴重,看著慧娘日漸擔憂的神情,馮淑語也是認真喝著湯藥,奈何大限已至,藥石難醫,在永康十三年的新年前一天,馮淑語呆呆望著門口懸掛的紅燈籠,咽下了最後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