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是什麼?
是風情萬種的上海灘?還是屍橫遍野的火車站?從前的書信車馬很慢,慢到一生隻夠愛一個人。
紀念第一次見到靳餘生是在寄書齋,那個時候寄書齋還叫巴洛克,而他還叫鄒餘,那一年,民國九年,遇一人,甚喜之。
“周先生,請留步。”
紀念喊住身前著長衫的男人,隻見男人腳步稍頓,緩緩轉身,目視於她,他才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樣。溫潤如玉,舉世無雙,她眼中似星光般,展露笑顏。
“小姐是在喊在下嗎?”
聽見他那磁淨的聲音,她幾乎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她遞出了那張粉色的小信封,便羞赧的跑了出去。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給男人塞信,而這封信,字字含情,句句落意,懷揣了少女萌動的春心,還有一份如老成感佩般的仰慕。
紀念這幾天一直在這裏觀察,每到午後,這個男人都會準時出現在這裏,今日如往日一般,他還是坐了靠窗的六號桌,而她,則坐在靠裏的九號桌,正好在男人斜後一隅,這裏是巴洛克最好的位置。
男人會點一杯咖啡,她也會學著點一杯,不過她並不喜歡咖啡,因為咖啡太苦,而她喜甜。即便如此,她也仍會如舊。他向朋友打聽過,男人每日都會出入南校,南校是這裏最好的高校,而且有人叫他“周先生”,是那個聞名遐邇的周先生。
所以,她今日穿了件新的白短衫,青長裙,白色的長襪裹到小腿,足下是一雙亮黑的小皮鞋,這是女中學生的打扮,不過她今日特意別了個蝴蝶發卡,是哥哥紀昀的留洋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她今日鼓足了勇氣,辦了一件壓在心底好久的大事。
後來的幾日,紀念心中都百感交集,一則是想去巴洛克看看男人有沒有再去,再者是害怕人家被自己這莫名其妙的舉動給嚇跑了。
這日下午,她在巴洛克坐了一小會兒,結完賬,準備出去,就聽見有人將她喊住。
“紀小姐,請留步。”
是誰?是一個紺衣長衫的男子,是周先生?不過又不像是周先生。他今日腰間係了一件圍裙,看打扮估摸著是巴洛克服務生的衣服,周先生並不會如此。紀念打量著他些許,沒能移開眼。男子遞出那封前些日子收到的書信。
“鄙人確實姓鄒,卻不是小姐所思之人,周慈恩先生!”
他的語氣溫和,眼神似水,愣是讓誰看了都羞赧的樣子。
紀念怔了怔,他又拿出一個小袋,裏麵裝著一杯咖啡:
“這是一杯卡布奇諾,小姐笑納”。
說完,便轉了身,而她卻錯愕在風中,乘風而酣。回到家中,紀念將信展開來看,在她原有的字跡上出現了幾筆紅色勾痕。
“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變如星,莫不令儀”中是“會弁如星”。
結句處還有一行小字,很雋秀。
“在下見信,本無意冒犯小姐,望小姐思有所成,念有所往。”
鄒餘見上
二、一眼誤終生說的是他們,也不是他們
鄒餘的去來總捉摸不定,他有時會出入南校,有時會在巴洛克做服務生,還會去給人家做短工,總之就是隨處可見有他的身影。
前些日子,紀家修繕祠堂請的短工中就有他,這天鄒餘正在房梁上接榫,紀念從外院走了進來,她走路的樣子總是搖頭晃腦的,哼著小曲,悠閑快哉,鄒餘向下望去,驚餘之下,就這樣看著她越過長廊來到簷下,他心裏靦笑。
“鄒先生好呀!”
她晏笑著仰著頭,陽光灑在少女的麵龐,溫暖的氣息從內心湧出,眼睛忽閃,如人間墜落的精靈一般。
他低下頭去看著她,禮貌的微笑著回應:
“紀小姐好啊!”
他迅速的收好工序,才順著梯子下來,不過臉上卻沾了灰,他見她赫然一笑,遞了方帕子過來。
“先生臉上髒了,擦擦吧!”
她的笑不詭譎,可以說很溫婉,如同她周身的氣質,讓人感覺很舒服,她笑,就會使人跟著她笑,很有感染力。
“小姐見笑了”。他接過帕子,簡單的擦拭。
這方帕子上繡有幾隻金銀花,右角處繡了兩個秀頎的小字—紀念。鄒餘後來將帕子洗淨後才看見,他有個訕訕的想法,他想把這帕子留下。
坤靈回暖,春意盎然,紀念每回從女中下學回來都會經過外院,一路上蜂忙蝶舞,老樹發出嫩芽,新枝開出薑花,從房梁上向下望,所見之處,正是這裏,不久他們相熟了。
他們晨起望蒼樓,晚來做暮秋,本就是少年熱忱,少女萌動的年紀,便有了更多的話題,從詩詞歌賦到人生哲理,從明月亙古到風花雪月,無所不及。
他不知是不是那一點心悸,讓他有所貪念;她也不知是不是那一點神似,讓她有所企及,兩人都這樣相處著,彼此心照不宣。
人像與照片的交錯,她甚至不知她是通過誰看到了誰,或許有人涉意太深,在那天隻是她一句不經意的多語,倒成了一處傷懷。
“我覺得你很像一個人,樣子特別像,但……骨子裏是不像的。”她這樣感歎。
“是周先生嗎?”
鄒餘這樣問她,或許這樣問是不妥的,但他還是問了。
紀念隻是莞爾一笑,未語。
說實際的,她其實並未與周先生真正相識過,隻是去年同哥哥北上,在學術會上遠遠望過他一眼。
周先生當時正在台上做學會演講,少年慷慨陳詞,義憤填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魄力。她被這個男人深深的吸引了,如綠鞘般神往,思之如狂。
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否則,這一生都會因為念念不忘而孤獨。他輕輕的一個轉身,就帶走了你整個青春,你說不出他哪裏好,但就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他。太驚豔的人,一旦太早遇見,要麼餘生都是他,要麼餘生都是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