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寒英一直把自己悶在屋裏不肯出門。
表麵看來什麼毛病也沒有,但她自己說身體不舒服,一動也願不動,誰來跟她說話,她也會火冒三丈,大罵著把人家趕跑。
同住一室的水笙為此吃盡了苦頭。
洛璃還是一如既往地忙她自己的事情,水笙感覺很失落。
為了尋找母親留下來的料理日記,洛璃差點兒把退膳間翻了個底朝天。
水笙始終弄不明白為什麼洛璃一到夜裏就鬼鬼祟祟地出去,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來,並為此深感不安。有一天,水笙悄悄地跟蹤洛璃。
月末的夜裏伸手不見五指,還沒走出多遠,水笙就把洛璃跟丟了。
看方向是退膳間,水笙就跑了起來。
想到自己一個人在黑暗中奔跑,水笙的心裏七上八下,恐懼感油然而生。
她仿佛已經忘記了最初的目的,隻想快點找到洛璃,然後一起回到房間。
退膳間的燈已經熄了。水笙想看看洛璃有沒有進到裏麵,便輕輕地打了開門。
透過門縫水笙發現有個黑乎乎的人影在晃動,那人影正腳踩火爐往上爬,在椽木上蹭來蹭去。
黑影穿的分明是內人的服裝,但是水笙隻能看見斜斜的側麵。
盡管模糊不清,不過還是可以看出黑影人的個子明顯高過洛璃。
影子在椽木上猶豫了許久,大概是找到了合適的地方,便從袖子裏掏出什麼東西迅速塞了進去。
水笙剛想把門縫開大點兒好看得更清楚,就在這時,影子從火爐上下來了。
水笙趕緊退到對麵的龍柏樹下,躲藏起來。
從退膳間出來的內人竟是寒英。隻見她環顧四周,然後便邁開了大步,卻一腳踩住了裙角,差點兒沒跌倒。
寒英好不容易才把持住平衡,仿佛被什麼迷惑住似的。
她匆匆忙忙的樣子,叫旁邊看著的人都為之捏了把汗。
寒英消失了,水笙剛要從樹下出來,洛璃卻突然出現了。
“洛璃啊……”
水笙擔心隔牆有耳,盡量把聲音放低。
洛璃好象沒聽見,回頭看了一眼,便悄悄溜進了退膳間。
水笙感覺有點兒毛骨悚然的味道,洛璃每天夜裏出沒就很奇怪,她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連自己都瞞著不說呢。
本來是找洛璃的,卻意外地發現了寒英,這同樣讓水笙感到恐怖。
連續幾天閉門不出的病人,竟然深更半夜出來藏東西。
她藏的會是什麼呢?水笙打消了叫洛璃一起回去的念頭,決定繼續觀察一下事態的發展。
洛璃在退膳間找東西,凡是人們容易找到的地方她都置之不理,隻找餐櫃背後或牆縫等處,看來她要找的肯定不是什麼大件東西,說不定就是寒英剛剛藏到椽木上麵的東西。
“一個藏,一個找?”
這事對水笙來說太過意外,她怎麼也猜不透其中的端倪。
洛璃亂翻一氣,很快便垂頭喪氣。
隻見她歎息著坐到地上,沮喪的表情讓人不敢跟她搭話。
夜風冷颼颼的,寒意和困倦一起撲麵而來,水笙決定到此為止,準備打道回府,卻突然感覺自己把洛璃扔在了寒冷而陰森的退膳間裏。
睜開眼睛看了看身邊,被褥冰涼。
水笙在洗漱間裏看見了洛璃,看來看去,也不說話。
洛璃也隻顧著默默地洗臉。反而是水笙著急了。
“我……昨天晚上的事我都看見了……”
水笙有意探探口風。
“什麼……?”
麵對水笙的恐嚇,洛璃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她那涼水洗過的白皙臉頰就如嬰兒般透明。
“半夜三更,你們兩個到底在退膳間裏幹什麼?”
“兩個?你是說兩個人?”
“是啊,你,還有寒英姐姐。”
“你在退膳間裏看見寒英姐姐了?什麼時候?”
“你像小偷似的溜進去之前,寒英姐姐剛從退膳間出來。你們兩個人在捉迷藏嗎?”
洛璃略做思索,不聲不響地跑開了。
她當然沒想過要捉什麼迷藏,捉迷藏的人其實是水笙。
洛璃一溜小跑去了禦膳房,水笙跟在她後麵,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失落心情。
“呀!你真要這樣嗎?堅決不肯說是不是?”
洛璃顯得很不耐煩,整個人都無精打采,表情也很怪異,一句話也不說。
“昨天晚上,你分明是在退膳間裏找什麼東西。如果你是找寒英姐姐藏起來的東西,我可以告訴你……”
“寒英姐姐藏什麼東西了?”
“是的,我親眼看見的,清清楚楚絕對沒錯!”
“她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看著洛璃不以為然的樣子,水笙非常生氣。
兩個人鬧得有些不愉快,水笙氣呼呼的,東張西望地尋找著可以墊腳的東西,突然發現了昨天寒英踩過的火爐。
水笙把火爐翻過來,腳踩上去,剛好能夠碰到椽木。
然而任憑她怎麼翻騰,還是什麼也沒有。好幾次用盡力氣,終於從一條狹窄的牆縫裏摸到一個紙片樣的東西,但也隻是稍微夠到了尾巴。
當她往外抽的時候,火爐搖搖晃晃地倒了。
水笙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
這時候,有個東西咣當落在了水笙的額頭上。
一眼看去,洛璃立刻斷定這就是母親的料理日記。
洛璃跑過去,翻開第一頁,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像成片成片的黑芝麻。
人不就食,因人而食。
藥食同源,食即是藥。
母親的料理日記就是這樣開篇的,仿佛自我激勵。
洛璃的嘴唇顫抖不已,眼淚潸潸而落,她終於抑製不住激動,跑出了退膳間。
“洛璃!洛璃!”
水笙大聲叫喊,卻喚不回洛璃。
“她怎麼會這樣呢?”
兩人親密相處十餘年,水笙還是第一次看見洛璃這麼激動地哭泣。
她怎麼也猜不透洛璃的心思,心裏就更多了一層疑惑。
更讓水笙想不到的是,椽木上麵裂開的牆縫裏露出一塊紅布,就像一條粉紅的舌頭。
水笙當然做夢也沒有想到,就在她往外抽料理日記的時候,寒英包著符咒放進去的紅綢子同時被抽了出來。
最先發現紅綢子的是鄭尚宮。她檢查完保存在退膳間暖炕上麵的禦膳之後正要出門,突然看見對麵椽木上伸出一塊紅布。
鄭尚宮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立刻感覺裏麵的符咒非同尋常,她不敢耽擱,馬上就交給了最高尚宮。
最高尚宮看完之後,把孟尚宮和鄭尚宮一起叫了過來。
最高尚宮立即著手秘密調查這一事件。
從時間上推算,她知道前天晚上退膳間的夜餐值班內人是寒英。孟尚宮聞聽此言,趕緊站出來為寒英辯解。
“如果是寒英藏的符咒,那她為什麼偏偏選在自己值夜班的時候藏呢?隻要她不是傻瓜,肯定會避開容易引起別人懷疑的日子。這分明是嫉妒寒英的人幹的。”
聽起來也不無道理,然而最高尚宮還是覺得孟尚宮的態度很可疑。
“孟尚宮為什麼反應如此強烈啊?你應該不知道符咒的內容吧,不過看你的表情,好象你已經知道裏麵沒寫什麼好話了。”
“不,不是這樣的……不管是善意,還是惡意,寒英絕對不會寫符咒的,所以我才這樣說。”
被抓住把柄的孟尚宮大為震驚,但她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的表情,掩飾住了內心的緊張。
“我倒是聽說洛璃最近總在夜裏出入於退膳間,要不要把洛璃叫來查問一下……”
“孟尚宮的話聽上去有點兒前後矛盾啊……”
一直沉默不語的鄭尚宮皺起眉頭說道。
“什麼意思?”
“不管善意還是惡意,寒英絕對不會寫符咒。這不是你說的嗎?如果這樣就能說明寒英無辜,那麼洛璃就更是清白的了。”
“那你是說寒英也有可能寫符咒了?”
“我沒有這麼說,我隻是說洛璃沒有理由寫符咒。我跟這孩子在一起的時間很久了,她雖然偶爾會做些糊塗事,但是對於自己能力之外的事她不會有任何不良企圖。即使符咒上寫的是善意的願望,她也絕不會依賴符咒這種東西,她從不期待無須付出努力的意外成功。”
鄭尚宮的語氣相當果斷,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孟尚宮也之語塞,隻能氣急敗壞地抖著嘴唇,雖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但她的目光卻是惡狠狠的。
然而鄭尚宮絕不退縮,也沒有回避孟尚宮的目光,兩人在互相對視。
最高尚宮似乎意識到了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氣氛,便站出來調解。
“鄭尚宮你去把洛璃叫來。”
出乎鄭尚宮預料的是,洛璃竟然有些心虛的樣子。
孟尚宮把包有符咒的綢布遞到洛璃麵前,沒頭沒腦地訓斥道。
“這是什麼?”
“……我不知道。”
“你自己藏下的東西,還裝糊塗?”
“我真的是第一次看見。”
“太可惡了!”
“孟尚宮你不要說話了,就算查問也該由我來。”
最高尚宮製止了孟尚宮,注視著洛璃。
“聽說你最近總在夜裏去退膳間,這是真的嗎?”
“……是的。”
“昨天夜裏也去了嗎?”
洛璃仍然隻回答一聲“是”,便不再說什麼了。鄭尚宮的臉上掠過一絲驚慌,孟尚宮得意地聳了聳肩膀。
最高尚宮環視了一圈,低聲問道。
“深更半夜的,你為什麼要去退膳間?”
洛璃沒有回答。不,應該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若是如實稟告,大家就會知道她的母親是誰。
洛璃隻知道母親曾經做過禦膳房的內人,後來遭人陷害被逐出宮。
想到當年陷害母親的人說不定仍然在王宮的某個地方橫行霸道,洛璃不禁毛骨悚然。
一定是這樣的,越是害人的人,生命越長。
他們會像當年除掉母親一樣,喪心病狂想盡一切辦法把自己趕走,在有能力為母親洗刷罪名之前,先不要跟他們抗爭,一定要堅持活下去。
“你打算就這樣沉默下去嗎?”
現在,就連最高尚宮的聲音裏也滿含怒氣了。
鄭尚宮在旁邊心急如焚,忍不住插嘴說道。
“洛璃,趕快向最高尚宮如實稟告,快說呀!”
“看來她是有難言的苦衷。”
“孟尚宮不要無憑無據胡亂猜測。”
“我無憑無據?這孩子的行為不就是明擺著的憑據嗎?”
“請兩位尚宮注意身份!”
最高尚宮憤怒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
兩位尚宮都閉上了嘴,表情有些怪怪的。
洛璃無法麵對鄭尚宮的目光,便悄悄地蒙上了眼睛。
“現在沒有證據,所以暫時不能處罰你,但你就這樣閉口不語,我絕不會就此罷休的。把她關進倉庫,要是還不說話,一滴水也不要給她喝!”
“嬤嬤,請您給我點兒時間,我會問出來的。”
鄭尚宮正想方設法勸說最高尚宮改變主意,而孟尚宮已經拖起了洛璃。
看看被拖走的洛璃,再看看座位上的最高尚宮,鄭尚宮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急得團團亂轉。
洛璃乖乖地被帶走了,屋裏隻留下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