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弦之箭禦風疾飛,氣勢逼人。
驚心動魄的利箭正中靶心稍偏的位置,噌棱棱一陣激顫,便凝固不動了。
射箭之人正是蘇雲飛,隻見他身穿一席黑色甲胄,頭戴簪纓,更襯的身姿挺拔,英武不凡。
她的眼眸深邃,憑添一種邪魅氣質。儼然一副將軍模樣。
見此情景,他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不等收拾起失望的表情,他匆忙觀察起了排列在右邊的士兵們。
所有的人都是滿臉的尷尬和驚詫。
與此同時,列隊在左邊的士兵爆發出高亢的歡呼聲。
一位年輕的軍官神色緊張,站在蘇雲飛剛才的位置上拉滿了弓。
“喂,長卿!一定要射出水平來啊!”
“千萬不要忘了,今天晚上的酒肉就全靠你了。”
名為徐長卿的男子身穿一席銀白甲胄。
相貌俊朗,目若朗星,劍眉入鬢,神色冷峻。
徐長卿注視靶心,眼睛裏充滿了緊張,但他好象並不急躁。
隻見他沉著地咽了口唾沫,射出了早已迫不及待的利箭。箭去如虹,直奔靶心。
刹那間,空曠的靶場陷入了更為空曠的沉默。
為了確定中靶的位置,徐長卿眯起眼睛仔細觀察。
就在這時——
“中了!”
“勝利了!”
左邊的士兵高舉雙手,蜂擁而上。
直到此時,徐長卿臉上的緊張方才漸漸褪卻,邁步向靶子走去。
“太棒了,長卿!托你的福,今天晚上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頓了。”
“今天晚上一醉方休!”
士兵們熱烈地拍打著徐長卿的後背,徐長卿卻撥開人群走向箭靶。
近前一看,他發現插在靶子上的隻有箭頭,而箭杆卻孤獨地躺在地上。
徐長卿不由得大吃一驚,但他很快也就鎮定下來,暗想這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等他伸手撿起落在地上的箭杆,身體卻在突然之間變得僵硬了。
整個右手血肉模糊。
他滿腹狐疑地端詳著弓箭,卻看見剛才還繃緊的弦無力地斷了。
徐長卿驚慌失措,轉身去看自己的同伴們。
他的臉立刻就變成了土灰色。同伴們正齊刷刷地舉起箭來,瞄準徐長卿的胸膛。
蘇雲飛也混雜在人群中,正狡猾地衝他眨著眼睛。
瞄準徐長卿的軍官們緩緩地縮短著與徐長卿之間的距離。
徐長卿條件反射般地想要後退,無奈兩條腿怎麼也不聽使喚。徐長卿僵住了,雙腿動彈不得。
他想拔腿躲避,而軍官們已經緊貼到了他的眼前。
“趕快停止這種可怕的玩笑!”他很想厲喝一聲,不料連嘴也張不開了。
他們不是開玩笑。為防萬一,蘇雲飛拉滿了弓。
這時候,士兵們也都不約而同地射出了手中的箭。
流矢如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徐長卿無可奈何,隻有胡亂擺動著滿是鮮血的雙手。
“啊,不要啊,不要!”
徐長卿以為自己終於張開了嘴,卻發現眼前豁然開朗。
“難道我是在做夢?”
晨曦穿過門縫,射進了房間。
身體下麵潮濕一片。徐長卿擦了把冷汗,低頭去看自己的手心。沒有血跡。
“原來真是做夢。”
雖說手上並沒有絲毫血跡,然而夢中受傷的部位卻火辣辣地疼。真是奇怪。
站成兩列的命令一下,原本聚攏在一塊的軍官們尋找著自己的位置四散開去。
“明明知道會輸,怎麼還要比賽?”
表麵上是自言自語,聽語氣卻分明是想讓對方聽見。
徐長卿再三打量著磨蹭不動的蘇雲飛,盡管是個噩夢,然而蘇雲飛手握弓箭麵帶猙獰笑容的目光卻浮現在他的眼前,栩栩如生。
“喂,徐長卿,今天該輪到我們紅軍勝利了。”
徐長卿埋頭在紛亂如麻的思緒中,沒有聽見蘇雲飛說話。
“喂,徐長卿,我跟你說話呢!”
“嗯?”
“你這人,怎麼大清早就沒精打采的?莫不是昨天晚上用力過猛?”
“沒有啊。”
“那為什麼聽不見我說話?”
“你說什麼了?”
“你看你看,把我說的話都當耳旁風了!我要你比賽的時候不要太賣力。每次輸給藍軍,副將都是凶神惡煞,好像要把我們活活吃掉,嚇死人了!”
“比賽總要決出勝負,這有什麼辦法?誰都要靠實力取勝。”
“行了,你這家夥!說話這麼難聽,哈哈哈。”
蘇雲飛誇張地笑了,說完便回到了紅軍的隊伍。
“難道這次比賽我會碰上困難?”
望著蘇雲飛的背影,徐長卿暗自思忖。
為什麼昨天夜裏會做那麼可怕的夢呢。
這不過是內禁衛士兵之間的規模極小的賭博而已,與其說是射箭比賽,其實更接近於遊戲。
“喂,徐長卿!你怎麼了,剛才就看見你魂不守舍?”
從事官的催促聲驚醒了沉思中的徐長卿,他這才從緊緊橛住內心的噩夢中擺脫出來。
內禁衛是君王身邊擔當護衛職責的部隊,從世宗時代開始,內禁衛士兵全部來自五品以下義官的子弟,幾乎個個文武雙全且容貌英俊。
士兵們自感地位殊拔,言談舉止不免流露著自負。
靶場上清風徐徐。
蘇雲飛走出了右側的紅軍隊伍,老遠就能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緊張神色。
從事官舉起令旗,蘇雲飛竭盡全力拉滿了弓。箭矢應聲飛出,落在了稍微偏離靶心的位置。紅軍士兵遺憾地連連歎息。
徐長卿突然想起剛剛忘卻的夢。為什麼偏偏就是夢中的位置呢。徐長卿有些害怕了。他邁步上前,腳下是從未有過的沉重。
藍軍呐喊助威的聲音響徹耳畔,徐長卿才剛瞄準就把箭射了出去。浮現在徐長卿腦海中的念頭無關勝負,他隻希望這個瞬間快些過去。
“中了!”
“勝利了!”
徐長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是而非地瞄準,漫不經心地放箭,竟然正好命中靶心,不偏不倚。
他的眼睛首先去尋找插在靶子上的箭杆。
從遠處就可以看得很清楚,箭杆安然無恙,正插在它應該在的位置上。
徐長卿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徐長卿來到靶前,伸手正想拔箭,竟不料箭杆無力地掉在了地上。
徐長卿緩緩抬起顫抖的雙手,頓感眼前一片漆黑。
手心裏竟然滿是鮮血!
“哎呀,徐長卿,你的手怎麼了?”
“天啊,他的手上流血了!”
藍軍士兵蜂湧過來,把徐長卿團團圍住。
他茫然若失地望著潤濕了地麵的血滴,感覺方才宛如一場大夢。
“你們都幹什麼?還不趕緊止血?”
身後傳來的分明是蘇雲飛的聲音。
這時,一個陌生的男人走進了靶場,看衣著穿戴好像是承政院的使令官。男人走到從事官身旁耳語一番,然後兩人就消失在大本營的遮篷之中了。
“承政院使令到這裏來做什麼呢?”
蘇雲飛一邊舉起徐長卿的胳膊忙著止血,一邊望著大本營的方向喃喃自語。
“看上去不像什麼好事……”
徐長卿也在自言自語,心裏納悶承政院使令怎麼來到了靶場。
“說的是啊,看他行色匆匆的樣子,就知道沒什麼好事了。”
不大一會兒,從事官推開遮篷走了出來。
他神情悲壯地逐一打量著散亂的官兵。
他眼珠迅速轉動,最後落在徐長卿的臉上。
“徐…徐長卿!”
驀地,徐長卿的心髒仿佛停止了跳動。
“還有蘇雲飛!”
“到?”
“趕緊準備準備,跟我來。”
來不及問清緣由,從事官已經催促他們上路了。
“看來這件事非同小可啊?難道跟昨天夜裏的惡夢有關?”
嘴上這麼說,蘇雲飛還是毫不猶豫地跟從事官走了。
八月的某個正午,山路上幽暗而陰沉。
路邊盛開的白色狼尾花隨風搖曳。
內禁衛從事官騎馬開道,緊隨其後的是刑房承旨官都使、史官、軍官和士兵。所有人都是麵色陰鬱。
“令監官大人!”
山路上隻有馬蹄聲,從事官低沉的嗓音打破了長久的沉默。但是葉念先卻眼望前方不做回答。
“令監大人!”
“她不是被流放,隻是圈禁而已。”
“……”
“她隻不過是在圈禁的時候出了趟門,難道這也是不可饒恕的死罪嗎?”
“……”
“再說了,她為什麼出門,不就是想遠遠地看一眼自己的兒子嗎?”
從事官拚命解釋,葉念先始終悶悶不語,在他毫無表情的臉上,隻有眼皮是活動的,偶爾合上然後再慢慢翻上去。
“悶死我了,您倒是說句話呀,令監大人。”
“這是聖旨,我有什麼辦法?”
“她可是世子殿下的親生母親啊。等到世子即位時……”
“不必擔心,不會有事的。”
聽到世子這兩個字,葉念先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他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從事官。
一陣棕耳鵯的鳴叫聲傳來,又淒涼地散去,帶走了葉念先的話語。
徐長卿和蘇雲飛的身影也夾雜在隊伍中間。
他們兩個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紅包袱走在前麵,書吏、官員、內禁衛甲士跟在他們身後。
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烏雲。
鬱鬱蔥蔥的樹林深處傳來了雞鷂的叫聲。
此時此刻,徐長卿盼望自己能像雞鷂一樣放聲痛哭。
昨天夜裏的噩夢,難道就是今天的預兆嗎?
“要不要來一杯?”
蘇雲飛從懷中掏出一瓶酒來,對著徐長卿竊竊私語。
蘇雲飛大概已經喝過酒了,一股酒氣撲麵而來。
徐長卿用力搖了搖頭。
“喝一口吧!你這麼清醒,怎麼去麵對那樣的場麵呢?”
徐長卿不停地搖頭。趁官員們不注意,蘇雲飛又咽下了一口酒。
從事官還在前麵殷切地勸說著葉念先。